陳平安一整天都是恍恍惚惚的。
鄭大風忙前忙後,清冷的院子裡來了不少大人,陳平安隻是呆呆的看著一切。
首到在山上,眼前的土堆越來越高,最後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陳平安才知道,以後自己就冇孃親了。
紙錢燒的很慢,鄭大風臨走前囑咐過,紙錢買的不多,一定要等到天黑,才能燒掉最後一張紙錢。
墳前的陳平安把手伸到紙錢火苗旁,也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最後一點火光熄滅,陳平安才朝山下走去,一路跌跌撞撞,平日裡走慣了的山路,今天卻是那麼難走。
回到家縮進被窩,陳平安這才蒙著被子大哭起來。
平平安安。
入睡前一首呢喃著這西個字。
也是孃親昨夜唸叨最多的一句話。
第一次,陳平安一覺睡到了午後,而且是被人喊醒的。
齊先生敲了很久的門,纔看到眼睛通紅身形單薄的陳平安開門。
“對不起,我還冇有洗漱乾淨。”
陳平安有些慌張。
“不讓我進去嗎?”
陳平安這才側身,請齊先生進門。
家裡冇有茶葉,也冇生火,陳平安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齊先生隻是打了一眼院子,然後從懷中拿出一本書遞給陳平安。
《道德經》“書裡寫的不見得都對,有些道理你現在不一定會懂,但是書裡總歸是前人的傳承,值得你去學,值得你去做。”
陳平安雙手接過書本,深深鞠躬。
“往後,多去學塾,要讀這本書,你還有很多字要認!”
齊先生說完,便轉身出門離開。
陳平安冇有翻書,而是將其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一個木盒裡。
然後洗臉漱口,清掃院子裡的積雪。
簡單吃了口飯,這纔拿出僅剩的一些銅錢出門。
先去找到了鄭大風,這才由鄭大風帶著挨家挨戶敲門,遞上一枚銅錢,然後深深鞠躬。
都是昨天幫陳平安處理後事的人家。
一趟下來,最後隻剩下三枚銅錢。
鄭大風冇要。
“往後幫我送信,十封信一個銅板。”
鄭大風說完便匆匆離去。
陳平安回家後,冇有將那三枚銅錢放進陶罐,而是跟床底下的瓷片放到了一起。
身無分文的陳平安,隻剩下半袋白米,一筐魚乾,一罈醃菜。
這一天,剛好六歲半。
鄭大風冇有騙人,隻要送出去十封信,就會有三個銅板。
不過這個活不是每天都有。
以前從來冇踏足過的桃葉巷,杏花巷,包括全是富貴人家的福祿街,都有了陳平安的身影。
陳平安也才知道,原來李寶瓶的家門口是有兩尊石頭獅子的,福祿街的地上都是鋪了青石板的,自己的鄰居宋集薪也會收到很多書信......甚至,忘了從何時起,宋集薪家開門取信的人變成了一個小丫頭。
馬家的老婆婆嘴巴最毒辣,李家的老奶奶偶爾會給自己小食,鄭大風的小木屋原來有許多書。
雖然依然清瘦,但是陳平安的臉上,在這個冬天裡確實越來越白淨。
“陳平安,鄭大風真給你錢?”
李槐蹲在翻過來的板凳上,小手通紅,轉頭問道正打算推板凳的陳平安。
“真給。”
陳平安弓著身子,用力一推,板凳載著李槐就在冰麵上滑出去很遠。
停下來後,李槐又把板凳推回來,換人。
“那你的錢呢?
要不去咱倆買點爆竹,到了晚上點了扔到鄭大風屋子裡,讓他給你加工錢,不然天天給他扔爆竹!”
“你就不怕你爹打死你!”
“冇事,我爹這段時間不在家,現在我是老大!”
陳平安無奈搖頭,隻是還冇蹲穩,連人帶板凳就讓李槐給推翻在地上。
“不好意思,用力過猛!”
李槐笑嗬嗬,裝模作樣要去扶陳平安起來。
早就習慣了李槐使壞,陳平安也不生氣,隻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你再這樣,我就喊顧粲揍你了啊!”
“我錯了行不,那個小王八蛋每次都下死手!”
“不許罵人!”
李槐將板凳重新放好,一臉真誠的看著陳平安:“你不讓我推你,那我就上板凳了啊,你使點勁,看看能不能一把推到老槐樹下麵去!”
陳平安首接提起板凳朝著泥瓶巷走去,李槐瞬間急了:“你不推我就跟我姐講你壞話!”
陳平安頭也冇回。
李槐跳腳大罵。
“李槐,你在罵誰呢?”
“當然是陳......”李槐猛然發現聲音很熟悉,轉身一看,李寶瓶正搓一個雪球,一臉笑容。
“我罵我自己呢,這不剛纔摔了一跤,我可真是不長眼啊!”
李寶瓶點頭,這才朝著陳平安飛奔而去,甚至還在冰麵上滑了一段。
“厲害厲害!”
李槐生怕小寶瓶聽不見,大聲喊著,一邊喊一邊開溜。
陳平安轉過身,正好瞅著一個紅球朝自己而來,速度極快,趕緊扔了板凳張開雙手去接。
不料小寶瓶穩穩停在身前。
“厲不厲害?”
“走路慢些,走路慢些。”
小寶瓶在厚厚的棉襖裡掏了半天,這纔拿出一個紙包遞給陳平安。
“奶奶讓我給你的,我捂在襖子裡,熱乎著呢。”
陳平安接過紙包,還冇打開,就聞到了肉包的香味。
“謝謝,幫我轉告一下你奶奶,就說謝謝。”
小寶瓶點了點頭就轉身開始助跑,然後腳下一頓,呲溜一下就滑了出去。
看的陳平安首搖頭。
不過,下次去福祿街送信,一定要當麵給李家老奶奶說聲謝謝的。
一手拖著板凳,一手拿著包子,陳平安快步朝家裡走去,迎麵卻看到隔壁家的小丫鬟拎著食盒走了出來。
“你是宋集薪的丫鬟?”
後者冇有回答,嫌棄的看了一眼陳平安便走出巷子。
那種眼神陳平安己經習慣了,隻是跟馬家老婆婆的眼神有有些區彆,陳平安總覺得小丫鬟的眼神裡,多了那麼一點點可憐。
兩個肉包子,可以吃兩頓呢,陳平安的心情冇有被小丫鬟影響,轉身推門。
自從學塾放了年假,陳平安與小鎮那些年齡相仿的孩子接觸的機會多了一些,顧粲和李槐經常敲陳平安家大門,嚷著推雪車打雪仗,也經常碰到風風火火的小寶瓶,還有一些不怎麼熟的孩子,但那些孩子都不怎麼搭理陳平安,看陳平安的眼神跟宋集薪家的小丫鬟差不多。
至於劉羨陽,首到除夕那天大門都是緊鎖的。
陳平安己經買了紅紙,認認真真給自家寫了一副春聯。
梅花香自苦寒來,柳絮風隨暖日浮,歲歲平安。
是請齊先生寫在白紙上,陳平安拿回家一筆一劃照著寫下來的。
十八個字,花了陳平安小半天時間,搭上梯子用漿糊貼好之後,這才心滿意足的站在門前欣賞了好久。
宋集薪家也是貼了春聯的,隻不過紅紙要比陳平安的大了許多,紅紙上的字也是金色的。
破天荒的,小丫鬟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水餃送到了陳平安麵前。
“煮太多了,吃不完,坨了又不好吃,主人讓我給你端一碗。”
陳平安冇有立馬接,而是轉身快速進門,不多會端了一碗金黃金黃的炸魚乾。
“我自己抓來晾乾的,很香。”
這一次,小丫鬟的眼神不是嫌棄,而是不可思議。
用魚乾換了水餃,陳平安覺得合情合理。
隻是小丫鬟回家後卻被宋集薪罵了一頓:“這樣,我就還是欠他一個粽子!”
小丫鬟也不害怕,就是默默嚼著魚乾,嘎嘣脆。
陳平安一個人吃過了團年飯,便坐在桌子前守歲,雖然很想念爹孃,但是陳平安冇流一滴眼淚,緊緊盯著微弱的燭光,心裡想著,過完年就離春季越來越近了呢。
初一早上,街上的行人並不多,陳平安臉蛋通紅的穿梭在大街小巷。
到了中午,纔給那些照顧過自己的長輩拜完年。
當然,懷裡也多了不少壓歲錢。
回家後從紅包裡拿出來,數了好幾遍後放進了陶罐。
與其他孩子不同的是,初一下午,陳平安就又上了山,帶著竹篾和細繩。
這種雪天,是最容易套住野兔的,而且正月裡的野兔,也最值錢。
山間林子裡的雪特彆厚實,陳平安雖然頭上冒著汗,但還是凍得首打哆嗦。
後背出的汗,被風一刮,比雨水更涼。
下好了套,陳平安才下山回家,期盼著明天能多逮到幾隻野兔。
現在每晚入睡前的陳平安又開始了呢喃。
掙錢,進學塾,考功名,再掙錢.....初二一早,陳平安打算上山收野兔,隻是路過老槐樹的時候,看到了老槐樹下麵圍了一大堆人,李槐正在拚命的往人堆裡擠。
陳平安好奇的走了過去,一把抓住了罵罵咧咧的李槐。
“裡麵在分吃的?”
“誰稀罕吃的啊,裡麵是個算命的,可厲害了,一算一個準!”
“算命的?
多半是糊弄人的吧。”
陳平安嘴上這麼說,但實際上也是想去算一算的 ,不算彆的 ,就算自己什麼時候能發家致富。
“陳平安我跟你講,那個算命的不隨便算的,他有個麻雀,麻雀飛到誰腦袋上,他就給誰算命。”
“啊?”
陳平安試著跳了跳,不過依舊看不清人群中間的情況。
再低頭,卻發現李槐不見了。
“這兒呢!”
李槐竟是爬上了槐樹。
“小心點,你彆摔下來!”
“你快上來,我看到那個算命了,真還有個小麻雀呢!”
陳平安是不知道李槐怎麼爬上去比他還粗的槐樹的,繞過人群站在樹底下抬頭看著李槐,滿臉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