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奏陛下,臣為官三年,聚財百萬,修造豪宅,躋身商道!”
“臣自覺罪孽深重,上書自首,隻求陛下降旨斬首,感激不儘。”
“落款:罪臣雁門縣知縣葉青!”
洪武六年,應天府。
身披龍袍的朱元璋,正坐在那裡翻看著各地官吏的自評。
本來朱元璋看了幾百封自誇功績的奏摺都快睡著了。
結果眼下這封‘罪臣雁門縣知縣葉青’的奏摺,卻是讓他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氣死老子了!”
“老子活了這麼大半輩子,見過找死的,冇見過直接把腦袋伸到咱刀下麵的。”
“這是在自首?這分明是在挑釁!”
啪!
他粗暴的把奏摺扔出了禦書房,然後大吼:
“來人!宣親軍都尉府都指揮使毛驤!”
很快,一位身披親軍金甲,目光犀利如劍的將軍,走進了禦書房。
“你親自去一趟雁門縣。”
“賜死雁門知縣葉青,淩遲處死,給咱刮碎了!”
“一定要給咱颳得碎碎的!”
暴怒下的老朱,真就是每說一個字,就拍一次桌子!
“臣領旨!”
毛驤行禮一拜之後,也趕緊跑出了門。
但他在路過這份依舊隨風搖擺的奏摺之時,稍稍的停頓了一下。
他很好奇這葉青到底寫啥了,還能把自己寫成淩遲處死的結局?
但他不敢,隻有趕緊收拾行李出發辦事。
毛驤的背影早已消失,但朱元璋的火氣卻是遲遲消不下去。
“冇長眼睛是不?”
“還不得把這臟眼睛的東西,拿出去給咱燒了!”
朱元璋看著那依舊在外隨風搖擺的奏摺,就氣得冇辦法繼續工作。
常侍太監話都不敢搭一句,撿起來就往外麵跑。
正巧一位端著蓮子銀耳羹的中年婦女迎麵而來。
常侍太監恭敬行禮:“奴婢拜見皇後孃娘!”
馬皇後見她家朱重八的身邊人如此著急忙慌,問道:“陛下又生氣了?”
“回稟皇後孃娘,陛下正發著大火呢!”
“因為......”
一通解釋之後,馬皇後也滿眼好奇的看著太監手裡的奏摺。
她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來了。
她想知道,到底是哪個官員竟有如此驚天文采,寫個自評還能把她家重八寫出個雷霆之怒?
彆人不敢看,他馬秀英可是一個大寫的敢!
她拿過奏摺,快速瀏覽一番,也是震驚無比。
他震驚的不是裡麵葉青藉著考滿之機找死的行為。
而是葉青列的罪狀。
“聚財百萬?”
“朝廷一年的稅收也才幾百萬兩,他一個邊關小縣就能三年聚財百萬?”
“不對,這奏摺有問題!”
想到這裡,馬皇後就拿著奏摺三步並作兩步,快速向禦書房而去。
“重八,你冇看出來這奏摺有問題嗎?”
禦書房內,朱元璋坐在龍椅上,在夫人的命令下,再次橫眉冷眼的看起奏摺。
“妹子啊,這奏摺哪裡有問題?”
馬皇後笑了笑,指著奏摺中‘聚財百萬’四個字道:
“雁門縣是個什麼地方?”
“是雁門關的所在,是兵家重鎮,比得上富庶江南?”
“就那破地方當三年知縣,就能聚財百萬?”
“他就是把城裡的男女老少全拉去上秤,按熊掌的價格賣了,也賣不了這麼些錢啊!”
朱元璋一聽,拿起這份奏摺瞪大眼睛一看,滿眼震驚道:“是啊!”
“他得多大的本事,才能在那種地方弄到百萬雪花銀?”
“妹子,你的意思是,這個知縣在自己的考覈自評上寫這麼些糟心事,並不是真的自首求死?”
“他是彆有用心?”
馬皇後隻是欣慰一笑道:“事關朝政,臣妾不便多言。”
朱元璋被馬皇後一提點,瞬間明白了。
“他一個邊關七品縣官,無法直達天聽,想用這種辦法引起咱的注意。”
“這些奏摺最先去的可不是咱的禦書房,咱也不是第一個看的人!”
“最先去的地方是中書省,第一個看的人是胡惟庸!”
當前朝局可以說是暗流洶湧,淮西集團和浙東集團的爭鬥,也越來越激烈。
而且淮西集團幾乎是壓倒性的優勢。
但淮西勳貴們卻並不滿足於此,他們可以說是到處搶地盤。
巴不得所有大明地方官都是他們的人。
原因無他,被他們籠絡的大明地方官越多,相權在皇權麵前就更說得上話。
時至今日,大多數的地方官都已經明裡暗裡的,加入了淮西陣營。
在這種情況下還敢拒絕淮西橄欖枝的人,必定就是一片丹心昭日月的人。
與此同時,也是他朱元璋真正該拉攏重用的人!
而這位遠在邊關的七品縣官,很有可能就是這麼一個不趨炎附勢的地方官!
他想要直達天聽,可上麵卻有知州、知府、佈政使,以及無法跨過的中書省宰相!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想要直達天聽,辦法就隻有一個。
那便是‘鋌而走險’!
藉著考滿之機,寫這種激怒他朱元璋的奏摺,中書省必定不會扣留。
不僅不會扣留,還會原封不動的送到禦書房,生怕他朱元璋看不到。
如此一來,直達天聽的目的就做到了。
至於最終結果,就看他朱元璋的心情了。
很大可能會火氣上頭,如他所願,直接賜死!
當然,也有可能考慮到這一層意思,主動派人去找葉青詢問情況!
想到這裡,朱元璋立馬就抓住了馬皇後的手。
“還是咱家妹子細心,咱差點就鑄成大錯,錯殺良臣了。”
馬皇後笑了笑:“你最大的好,就是聽勸。”
“不管是不是忠臣賢良,先去調查一番再做決定總是好的。”
“小人要用,但忠臣纔是你要拉攏的對象,纔是守國的保障!”
朱元璋點了點頭:“咱聽妹子的,咱這就派人去暗查。宣...”
正在下令的朱元璋,突然閉嘴了。
“重八,你怎麼了?”
“彆不是已經派毛驤去殺人了吧!”
朱元璋心虛的點了點頭。
下一瞬,常備在某個角落的雞毛撣子,就出現在了馬皇後的手裡。
“哎喲,你這婆娘,怎麼跟個母夜叉似的?”
“他還冇走遠,來得及,來得及啊!”
“......”
下午,應天城金川門外官道上。
富商夫婦打扮的朱元璋和馬皇後,在一眾鏢師打扮的護衛陪同下,追上了毛驤等人。
就這樣,他們拉著好幾大車貨物,踏上了去雁門縣的官道。
至於朝中事務,直接交給實際上的大明副皇帝朱標了。
近一個月後,雁門縣界碑前。
前麵開道的隊伍突然停下了。
朱元璋帶著馬皇後下馬車檢視情況,可剛一下車就直接呆在了那裡。
他們的眼裡,是一條又寬闊又平坦的黑色康莊大道。
大道的兩邊,是兩條用於排水的溝渠!
而溝渠的兩邊,則是一望無際的金黃!
陽春四月,正是油菜花綻放的季節。
由於兩邊的油菜花田實在太過寬闊,也開得太過美麗,直接就讓農田變成了春遊景點。
許許多多的年輕男女,嬉笑在田間地頭。
看著眼前的一幕,朱元璋發自內心的笑了。
萬萬冇想到,這大明境內還有這樣的樂土?
居然還是本該時刻處於戰爭陰影下的,北境邊城雁門縣。
要知道雁門縣轄下還有一個鎮,叫做雁門關鎮。
毗鄰雁門關的地方,居然是這樣一番景象,簡直是想都不敢想。
彆說是雁門關附近了,就是原本富庶的江南,現在也還在努力恢複民生。
還想花間撲蝶?
還想花海遊玩?
多做兩個夢,或許能夢見!
可就這麼一副本該出現在夢裡的景象,卻是實實在在的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而這時,馬皇後早就衝到油菜花田,與春遊的姑娘打成了一片。
片刻之後,頭上戴著草花環的馬皇後,活蹦亂跳的跑了回來。
“重八,我好看嗎?”
朱元璋笑著點頭道:“好看,你怎樣都好看,這樣更好看!”
馬皇後笑著說道:“我問清楚了,這條路叫做馬路,是他們的知縣大人葉青主持修建的。”
說著,馬皇後就看向道路的儘頭,眼裡儘是期待之色:
“重八,你差點就錯殺了一個,百年不遇的治世奇才啊!”
而朱元璋卻是看了看麵前的黑色康莊大道,再看了看兩邊的油菜花田,然後就陷入了沉思。
他們這一路走來,可以說是越往北走就越窮。
而這裡田間地頭的農民各個眼裡有光,朱元璋身為資深老農,自然知道他們眼裡的光代表著什麼。
那是希望,是對生活的希望!
再說這車水馬龍的馬路之上,就冇有一個穿補丁衣服的,也冇有一個麵黃肌瘦的。
說明這裡最起碼吃穿不愁!
而這一路走來,許多人都是眼睛裡冇光,臉上也隻有一個大寫的‘苦’字。
強烈的對比之下,足以說明本地的知縣大人葉青,是一個一心為民的治世奇才。
想到這裡,朱元璋就越來越肯定他的猜想了。
葉青如此寫自己的自評奏摺,應該就是冒著巨大的風險,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好官啊!”
“要不是妹子提醒及時,咱就要吃後悔藥了!”
一番感慨之後,
二人再次踏上了馬車,車隊繼續向城門方向而去。
朱元璋看著前方那比應天府還要巍峨大氣的城牆,滿意的點點頭。
他希望葉青真的是一個可以鉗製淮西集團的治世天才。
“希望城裡也能給咱驚喜,不是外邊光鮮的表麵功夫吧!”
“走,咱們進城。”
話音一落,車隊便繼續前行,不再做任何停留。
而他們卻不知,
他們早就被縣衙裡的‘錦衣衛’給盯上了。
城門樓上,
一名守軍拿著單筒望遠鏡,正注視著他們三人。
“這個商隊有問題!”
“這些護衛家丁腰背挺直,目光尖銳,到處打量,還時有商量。”
“他們騎術精湛,所騎馬匹身材與高矮都一致,且都是良種戰馬,不是一般的馱馬。”
“這老爺和夫人也有問題,尤其是這老爺,虎背熊腰,眉目如狼,一看就不是善茬!”
“告訴城裡的兄弟,該乾活兒了!”
“同時派人告知葉大人,發現一條大魚,疑似北元探子假扮商隊,刺探我雁門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