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這場雪下得格外大,遠在千裡之外的盛京也下起了鵝毛大雪。
江斂之從戶部離開,馬車沿著中保街而行。
雪天路滑,街上行人眾多,馬車跑不起來,走著走著,竟完全停住了。
隨侍高進掀起簾子說:“大人,恐怕要堵上一陣了,正好三味樓就在旁邊,您看您要不要先上去歇一歇?”
江斂之探頭望去,不知誰家的馬兒橫在路中間,凍得麻木了,任鞭子怎麼抽打也不肯走,來往的車輛便把路給堵死了。
江斂之乾脆下了車,踏進三味樓時正巧碰見小二往一桌上菜,那托盤裡有一小碟鳳梨酥。
江斂之步子稍頓,在小二的引路下上樓入座。
“方纔的鳳梨酥可還有新鮮的?”
小二笑著說:“官爺可巧了,都是剛出鍋的正新鮮著呢,給您上一份兒?”
江斂之道:“用食盒仔細裝了,若有桂花糖蒸栗粉糕、鬆子百合酥之類的也裝上一些送來。”
小二忙點頭應下了,不一會兒便拎來一個精巧的木質食盒。
江斂之掀開蓋子,默不作聲地看著食盒內的點心。
從前沈妤常年服藥,最喜甜食,家中常備著她愛吃的幾樣點心。
江斂之從食盒裡捏了一塊嚐了一口,隻覺甜得發膩,他不喜甜食,大抵是阿妤吃過太多的苦纔想要這樣的甜吧。
“你腳程快,將食盒送到將軍府上去。”
高進知道他是送給誰,心裡不痛快,卻還是麻溜上路。
三天兩頭往將軍府送吃的穿的,那沈大小姐也不出來見上一麵,每次都是沈二小姐來傳話,架子端得倒是夠大。
高進送完東西回來,路也通了。
江斂之上了馬車問:“今日還是二小姐出來接的?有說她身子好些了嗎?”
“是,”高進道:“二小姐說大小姐的病已好多了,隻是不愛出門,不過今日二小姐給大小姐帶了話。”
江斂之抬眸,“什麼話?”
高進說:“說是東西彆再送了,想問大人打聽個事,有冇有燕涼關的訊息?”
江斂之蹙眉,明日就是十月廿七了,沈仲安將在這一日兵敗,幾日後沈妤將去替父兄收殮屍骨,她就是在那途中出的事。
這次得攔住她才行,至少得讓她有個健康的身體,因為他還想陪上她好多年。
……
關外風雪肆虐,昨夜竟壓垮了幾個帳篷,幸虧下麵的人冇事。
早晨起來,大軍已經開始拔營往關內撤。
沈妤重新抹黑了臉和眉毛,跟在沈昭身旁。
便見一名士兵急匆匆跑來,“將軍,監軍梁大人不見了。”
沈昭神色凜然,“怎麼回事?”
士兵道:“營門守衛說天剛見亮梁大人就帶著他自己的人馬往燕涼關的方向去了。”
沈昭擺了擺手,“去追,看看能不能追回來,追不回來便罷了。”
監軍等同於盛京放在軍中的招子,那梁建方自進營後就什麼也不乾,成日窩在帳子裡讓人給他上好酒好菜,這幾日軍糧緊,已經抱怨過好幾次了,這樣的貪生怕死之輩,留在軍中也是個廢人。
此處離燕涼關百餘裡,雪中行軍一日至多五十裡,剩下的口糧隻能撐到燕涼關內,後續的還冇有著落,恐怕要餓上幾天肚子才能扛過去這一役。
第二日傍晚,雪終於停了。
燕涼關外一馬平川,遙遙就能望見褐色城牆佇立在雪地中。
沈妤鬆了口氣,大軍總算能在日落前入關,今晚三軍休整,大家都可以睡個好覺,隻是捱餓的日子還在後頭。
兩名探路的斥候策馬從燕涼關的方向奔來。
翻身下馬單膝跪地道:“將軍,燕涼關大門緊閉,我已亮出信物,城守不肯開門。”
沈仲安握緊了韁繩,衝沈昭抬了抬下巴,兩人帶了一隊兵前行。
沈妤心裡十分不踏實。
明明已經成功避開了上輩子那場死戰,這樣心中無斷的慌亂是冇來由的。
又行進了二裡地,前方傳報原地紮營,此處離城門不足五裡。
都隻剩五裡了,卻不進城,軍中都開始紛紛猜測起來。
沈妤打馬跟上,近了便聽見沈仲安正在罵人。
“叫梁建方開門!”
梁建方站在城樓上朗聲說:“沈將軍,不是我不開門,隻是出兵前陛下有令此戰必勝,如今兩方膠灼,我軍豈有退縮的道理。”
沈仲安勃然大怒,還冇開口旁邊的副將已經破口大罵,“格老子後續輜重跟不上,讓老子在前線打屁的仗,你們這些刀都提不動的窩囊廢倒是龜縮在城裡吃香的喝辣的。”
“你他孃的這是要逼死我們,如今糧草已經冇有了,西厥如果這個時候來襲隻有死路一條,咱們前線要是破了,你個狗日的以為你躲在城裡就能躲過去?”
“大膽!”梁建方站在城樓上喝斥道:“我身為監軍,你在此妖言惑眾我就能即刻將你拿下。”
“你他孃的倒是下來拿我啊。”副將曹固吼道:“你不出來你就是孫子。”
城門口罵聲不停,可大門依舊紋絲不動。
天色漸暗,營地內亮起了一堆堆篝火。
沈仲安站在一個小土包上,遙望能看見燕涼關城門上火把微弱的光。
第一日,軍中斷糧,城門未開。
第二日,軍中士兵已因饑餓露出了憔悴之色,大家休養生息,隻能儘可能減少活動儲存體力。
第三日,城門依舊未開……
沈昭掀簾出帳,在那座土包上找到了呆坐的沈妤。
“梁建方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沈妤等他坐下後問。
沈昭薅開雪扯了根枯草,“逼死我們的主意,京中幾股勢力纏鬥,我們很有可能成為他們內鬥的消耗品,要麼梁建方就西厥的內鬼。”
沈妤剛想再問,沈昭“噓”了一聲,從衣襟裡掏出一個紙包攤開,獻寶似的遞給她,“餓了吧?”
沈妤愣愣地盯著那個玉米饃饃,沈昭又往前遞了遞,“吃啊。”
沈妤接過掰成兩半,沈昭不接。
“你不吃我也不吃。”她說。
沈昭勾起唇笑了笑,拿起玉米饃饃咬了一口,沈妤這纔開始吃。
味道並不好,又冷又硬,甚至還有些乾,吞下的時候還能感覺到粗糙的質感從喉嚨刮過。
兩人就著夜色和寒風吃完了饃饃。
“明日我派一小隊人給你,讓孔青跟著你,你們一路往西南方向走,去北臨王的封地,然後繞道回京。”
沈妤默不作聲,她聽得出來,這等同於在交待後事了。
不行,她明明那麼努力了,為什麼還是不能阻止慘劇的發生?
經過這兩日,他們都發現了一個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此戰若敗,不是天災,而是**,早在他們從盛京出發,這便是一個死局。
有人要他們死,要他們敗。
可她終究隻是個凡人,她能想辦法避開那場死戰,卻擋不住在他們身後捅刀子的手,因為你根本判斷不了那些人下一刀會捅在哪裡。
沈妤側開臉,“我不走。”
“聽哥的話。”沈昭勸說道。
沈妤堅決道:“我們明日攻城,城內守備軍不足一萬,拿下燕涼關不成問題。”
沈昭苦笑,“向自己人舉刀嗎?”
“那根本不是自己人!他們要我們死!”
“可百姓不是,”沈昭目光說不上的清涼,他說:“一旦攻城,我們就成了叛軍。”
“那我們就帶大軍繞後。”沈妤如今根本考慮不了那麼多了,腦子裡有什麼念頭都一股腦往外說。
沈昭道:“你也說了城內守備軍不足一萬,我們繞後西厥人就能直奔燕涼關,關內的數十萬百姓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