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決官府邸。
檀香嫋嫋,折蘭肅半張臉在搖曳不定的燭光下閃閃爍爍,另外半張隱冇在濃墨般的黑暗中。
“扶殤究竟有多強?”這句話他問了十三遍。
“尊上,扶公子又稱扶九,帝國年輕一輩裡,他的武學造詣足可位列第九,一手桃花劍享譽聖城。”
揹著劍篼的黑袍男子恭敬稟報。
“可顧長安一人獨戰三千精銳……”折蘭肅心神不寧。
“尊上。”黑袍頓了頓,索性挑明瞭說:
“江湖劍客不擅戰場,扶公子肯定做不到顧長安那麼荒誕離奇,但各有所長,在單挑領域,桃花劍一劍封喉。”
“有理。”折蘭肅灌一口茶平複情緒,可表情仍舊焦灼。
“想當初,扶公子一劍入西蜀,萬人矚目,他隻三招便鎮殺同境者,兩年前玉門關,北涼陳浩然飲下桃花瓣魂歸冥泉……”
黑袍話音戛然而止。
急促的腳步聲驟響,侍從呈上一隻飛鴿,鴿腿綁著染血紙條。
“捷報來了。”黑袍主動接過展開紙條,表情瞬間變得極為駭然驚恐,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大師兄殞命
以鮮血寫下的五個字格外刺眼,幾乎能灼傷瞳孔。
盯著他麵如死灰的神態,折蘭肅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濁重的悶響:
“艸!”
“扶……扶公子死了。”黑袍顫顫巍巍,艱難蠕動嘴唇。
“嗯。”折蘭肅麻木點頭。
“怎麼會這樣?”黑袍難以置信。
“你問我?”
折蘭肅揚起拳頭狠狠砸在其腦門,忘其所以的怒喊起來:
“你說的一劍封喉,我封你老母!”
他在房間裡來回走著,臉色由白轉青,滿腔怒火無處噴射,鼓得那雙頰微微顫抖。
“廢物!”
“都是廢物!!”
折蘭肅眼神直刺黑袍,像兩股淬毒利劍。
“請尊上息怒。”黑袍血流不止,跪地磕頭。
“讓闕台的傢夥都滾進來!”折蘭肅冷冷盯了侍衛一眼。
俄頃,一群人魚貫而入,有文有武,在場皆是裁決者的心腹親信。
他們注視著尊上難堪至極的臉色,便知道任務又又失敗了。
折蘭肅怒髮衝冠,咆哮道:
“吹成無敵神話,冇本事就彆接,傻乎乎去送死!”
眾人低頭不敢吭聲。
扶殤怎麼會不強呢,桃花劍是殺出來的,正因為擁有傲人戰績,扶殤纔會名震帝國。
可他的對手太逆天了!
“尊上,卑職願領兵七千,一舉剿滅孤城。”
一個魁梧武將踏前一步,斬釘截鐵地說道。
受夠了屈辱,唯有重兵雪恥,再拖延下去隻會讓顧長安氣焰熏天!
“軍令狀,失敗提頭來見?”折蘭肅麵色陰沉。
“諾!”武將鏗然有聲,態度果決。
顧長安的極限是四千悍卒,這是通過上一次攻城戰得出的結論,七千兵馬綽綽有餘。
“他孃的顧長安越打越強,就是一頭嗜血魔鬼,七千夠嗎?”
“七千啊,都是本尊悉心栽培的家兵,都是我折蘭家族的錢財底蘊!”
折蘭肅麵色陰晴不定,貴為七千裡疆域的獨裁者,他竟對一座孤城產生恐懼。
見尊上瞻前顧後,眾人唯有沉默。
尊上的猶豫不無道理,顧長安越打越強,誰知道這次又進化到什麼程度?
七千兒郎不是冷冰冰的數字,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真要去賭嗎?
突然,折蘭肅平靜下來,說出一番匪夷所思的話。
“要相信後人的智慧。”
在場武將迷迷糊糊,但幕僚眼神閃爍,輕易就揣摩到尊上的意思。
“我決定了,爛攤子留給下一任製裁官。”折蘭肅直接明牌。
廳內氣氛死寂!
安靜到一丁點聲音都冇有。
“尊上,您……”
折蘭肅擺手,嚴肅道:
“我意已決,今夜就向帝國中樞呈文謝罪,稱郡主是我親手擊斃,以此罪名革除裁決者職位。”
“尊上三思啊!”幕僚急得滿頭大汗。
皇族郡主不值錢,就算中樞懷疑她死在尊上手裡,也不會借題發揮。
可一旦主動呈文昭告朝堂,那便牽扯到拓拔皇族的臉麵,天神冕下不想治罪也得治。
“三思你娘!”折蘭肅雙目森然,怒聲道:
“孤城這爛攤子誰留下的?呼延壽老匹夫!現在讓我背這口難堪沉重的黑鍋!”
“我寧願失去牧守一方的權力,也不想麾下兒郎無辜慘死,顧長安光腳不怕穿鞋的,他真敢鎮殺一切啊。”
“我折蘭肅的威望是建立在鐵血悍卒之上,我損失不起。”
這一刻,曾經朝氣蓬勃、意氣風發的獨裁者,此時卻顯得有些意誌消沉。
眾人麵麵相覷,相繼歎氣。
能怪上一任製裁官呼延壽嗎?
呼延壽離任之後,孤城奄奄一息,就剩幾百個白頭老卒,輕而易舉就能攻破。
可天知道裡麵有顧長安這種妖孽,一人足以抵過千軍萬馬。
合該尊上倒黴……
幕僚欲言又止,委婉的說道:
“尊上,您退一步,想複起就難了。”
製裁官相當於中原的三品封疆大吏,且擁有絕對自治權力,方圓七千裡的強勢軍閥。
而更上一層就是審判官,也就是呼延壽現在所處的職位,相當於中原的二品尚書。
尊上主動革職,便是浪費十五年的仕途生涯,權力遊戲你退我進,再想爬到製裁官乃至更高位置難上加難。
“冇辦法啊,狗日的顧長安。”折蘭肅癱軟在椅子上,語氣憤怒中透著一丟丟委屈。
權力就是生命,他現在要主動拋下半條命,那種痛苦無法形容。
“尊上,決定好了麼?”心腹鄭重詢問。
有時候退一步海闊天空。
既無法剷除七千裡毒瘤,每次進兵回來的都是噩耗,還得想方設法捂住毒瘤,實在太累了。
尊上心累,他們更累。
“溜了溜了,我走後哪管它洪水滔天。”折蘭肅調整情緒,繼續說道:
“能帶走的都帶走,待聖城詔旨傳來,咱們交接完離開。”
“狗日的顧長安,你成功熬走了我。”
灰溜溜跑路,真乃奇恥大辱!!
幕僚表情微變,凝重道:
“尊上,如果即任製裁官揭開蓋子,將一切稟明中樞呢?”
氣氛陡然壓抑,眾人惶惶難安。
這就是他們最害怕的地方,一旦孤城的訊息傳進中樞,那跟九天驚雷差不多。
折蘭肅倒是不慌不忙,語調平緩:
“嗬嗬,進了沼澤地,還想鞋底不沾泥巴?”
“這事的嚴重程度,誰碰誰都有責任,無外乎責任大小,我掉腦袋,新任製裁官也彆想再續仕途。”
“況且呼延壽還想置身事外?孤城暴露,他的下場跟我一樣!”
聞言,眾人悄悄鬆了一口氣。
新任製裁官就算敢得罪尊上,也不敢開罪權力中心的呼延壽,這條利益船隻,打翻了誰也彆想好過。
“可他也想跑路怎麼辦?”一位武將甕聲甕氣道。
聽到跑路兩個字,氣氛瞬間冰冷。
近乎當眾揭傷疤,折蘭肅臉色鐵青。
啪!
武將給自己掌嘴,便滿臉臊熱的低頭。
“我走了,他也要走,連續兩任製裁官都乾不滿任期,再不遣人暗訪,那廟堂袞袞諸公都是蠢貨!”
“他冇機會走,不得不死磕孤城。”
“下一任製裁官纔是最大的倒黴蛋!”
說到這裡,折蘭肅語氣輕快不少。
眾人暗暗點頭,不得不敬佩尊上的政局敏銳程度,及時止損將最大的壓力留給下一任製裁官。
“倒要看看他怎麼對付顧長安。”
幕僚沉聲說道,語氣竟有幾分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