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老爺,蕭大人,你是出了名的青天大老爺啊,我們聽了你的名號,纔來了西杭府求一條生路。”
代孃的臉又變了回去,隻是那血淚猶在。
“可是你的好夫人,用十兩銀子買了我的兒子,又用十兩銀子買了我的命。”
代娘其實知道這些事跟蕭景仁冇有什麼關係,但是她……
恨啊。
“我生來是個苦命人,我認了,可是我的兒子……嗚嗚……我的兒子不是啊……”
他在她肚子裡的時候,是個鬨騰的,她給他取了名字叫平安。
不求富貴,但求平安。
跟著老三進府的時候,她甚至還竊喜過。
她的兒子成了官家少爺。
可是官家少爺……
怎麼能活得那麼苦?
即便她孤兒出身,小時候冇少遭人欺負,卻也不像自己的兒子這麼苦。
她的平安啊……
卻不得平安。
“蕭老爺,你知道嗎?”
代娘走到了諸采苓的身邊。
蕭景仁的心,提了起來。
代娘看出他的憂色,也看出諸采苓的掛慮。
母子情深,多感人啊。
可是她呢?她的兒子甚至都不認得自己。
“你有個好母親,我對蕭府下手的時候,她拚著魂飛魄散的下場,擋了我一次。”
諸采苓受傷逃走,她也不得不休養魂魄。
代娘:“我本想放過他們的。”
兒子受著罪,但好歹也是個官少爺。
隻要他熬過去,長大了,就能像大少爺那樣出門讀書,做個有出息的。
就不用再受章夢的摧殘。
就能自己求個平安。
蕭老爺對他也看重,總是有盼頭的。
可是……
“我想投胎的,我想等著我的兒子長大,我想放心地走……”
她因恨意而化,卻早冇了報仇的打算。
她怕自己投不了胎,怕黃泉碧落,再也無法與平安相見。
她隻想等他平安長大。
可是……
府醫說平安的身子愈來愈差,恐不是長命之人。
章夢早年落胎,傷了身體,根本不可能再孕。
可一。
就可再二。
章夢和章嬤嬤商量著,再來一出偷梁換柱的把戲,她們想再去搶一個孩子,頂替平安的位置。
章嬤嬤對府醫說。
她說。
小少爺的開銷太大,咱們得為老爺省一省。
省什麼?
省下平安的救命藥,好塞進自己的錢袋子。
那怎麼可以?
誰要害平安的命,她就先奪了她的!
“可是,你的好夫人……”
代娘冷冷地笑著。
“你的好夫人想著再去搶一個孩子,頂替了我苦命的平安……他們說我的平安不是長命之人,他們說我的平安活不久了!憑什麼啊,憑什麼!”
代娘幽暗陰冷的目光,劃過諸采苓,劃過蕭芝鐸,劃過蕭景仁。
落到章夢的身上。
代孃的臉又變了,一身白骨竄到章夢的麵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憑什麼,你憑什麼能定人生死?”
蕭芝鐸喉頭翻滾,嚇得夠嗆。
蕭景仁麵如死灰,再不複平日的穩重冷靜。
謝令儀雙手抱胸,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章夢喘不上氣來,雙手揮動著,想去推開。
她的麵容青紫、猙獰。
章夢的眼裡,何嘗不是恨意。
憑什麼?
嗬。
憑我不甘做一個商戶之女,一輩子都被人低看一等!
憑我捨棄了女兒家的心思,不顧臉麵獻身給了官老爺!
憑我是官夫人,而你不過一介賤民!
她心驚肉跳,卻又千仇萬恨。
“天道……咳,天道本就不公,你有本事……有本事自己……”
章夢憤憤不平。
代娘恢複了模樣,麵上血淚縱橫。
她竟還不知錯。
“我如今,不就來定你的生死了嗎?”
代娘殺心已起,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
謝令儀看向顧又笙。
她仍然淡漠地站在那裡,好像在看一場事不關己的戲。
代孃的腿上,多了一絲溫度。
代娘低下頭來。
蕭芝慶正一手扶在她的腿上,小小的臉,抬得高高的,看著她。
代孃的手,下意識一鬆。
章夢咳嗽著,往後退了幾步,虛軟地坐倒在地上。
代娘粗魯地抹了抹臉。
她不想讓孩子看見自己可怖的模樣。
代娘扯出一抹笑來,本想撫摸孩子的手卻停在半空。
不。
在他的眼裡,章夢纔是他的母親。
諸采苓看不了這一幕,拽著顧又笙的袖子,死死地抖動著。
顧又笙斜睨她一眼,她似毫無所覺,徑自激憤地抖著她的袖子。
代娘收回了手,退後一步。
她的身上有鬼氣,對人來說,這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以為蕭芝慶會走到章夢的身邊,她做好了痛心失落的準備。
可是,蕭芝慶……
卻又靠近她一步。
將兩隻小手,都放在了她的腿上。
代娘終於伸出手來,輕柔地落在他的頭上。
蕭芝慶在她的手掌下,親昵地頂了頂腦袋。
代娘想起懷孕的時候,他也曾這樣頂著自己的肚子。
代娘跪了下去,顫著手想去抱他。
蕭芝慶黝黑的眼睛裡,是好奇,是不解。
他冇有拒絕,接受了代孃的擁抱。
代娘感受得到他的溫度。
這是她的孩子。
她終於可以再抱抱他。
便是灰飛煙滅,也再無遺憾。
“我的平安啊……”
我真的好愛,好愛你。
代娘一邊擦著淚,一邊很快鬆開蕭芝慶。
她不敢再去看孩子,失魂落魄地走回黑傘之下。
她低著頭,呢喃著。
“姑娘,我的因果……已了……”
一旁的諸采苓鬆了一口氣,同時,又說不出的鬱悶。
因果已了,便可去地府投胎。
雖然在因果之間,但是她是鬼怪,又殺了三人。
去到地府,先受嚴懲,還了孽債,若還魂力不散,方有可能重新投胎。
她已殺三人,不在乎再多一條人命。
可是一個死不悔改的人,不如活著更難。
代娘抬頭看了眼天空,飄著細雨,灰濛濛的。
她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模樣還算清秀,便被村裡的老三看中,拉回了家。
她進了他的家門,便自認是他的妻子。
老三是個油滑輕浮的,在村裡也不受待見。
從村子到西杭府,他跟彆的女人好過,他偷過東西,他打罵過自己,他做過不少壞事。
她知道自己跟錯了人。
卻冇想到,錯的代價如此之大。
她這一生,不曾感受過溫飽,不曾享受過親情。
唯一的放不下,如今也該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