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出宋思弦所料,對於自己這個一宿未歸的庶女,宋府上下果然冇人在乎。
昨日出門時,門外還是一片素靜。
今早歸家,宋府上下張燈結綵,門前管家正指揮著掛紅燈籠。
宋思弦盯著大門,扯了扯嘴角,諷刺一笑。
不過是送上門與人小妾,這大張旗鼓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嫡女出嫁呢。
宋家真是把不要臉用到了極致。
“哎,右邊高點,不對,再低點……”
門口管家一邊指揮一邊倒退,偏頭看到宋思弦時,敷衍地欠了個身:“六小姐早啊,一大早就出門了……”
宋思弦:……
她是一宿冇回來好麼。
宋思弦微點了下頭,臉上回了個敷衍的笑,徑自進門。
剛穿過迴廊,又看到一群下人彎腰俯身,有的趴在草地上,有的蹲在迴廊上。
掘地三尺的樣子,似乎在找什麼。
宋思弦被沈雲州折騰了一宿,渾身上下就連骨頭縫都在疼,走路足尖都彷彿踩在刀刃上,腦子裡唯一的想法,就是速速回房躺下。
可偏偏不讓自己如願,“六小姐,可仔細點腳下——”一名婢女過來小聲道:“大爺的威武將軍跳出了草籠,大爺發火了,如今滿院子都在找呢……”
所謂的威武大將軍,是宋家大爺,也就是宋思弦嫡兄宋珂之的寶貝。
當下高門貴族紈絝們,時興鬥蟋蟀,鬥公雞。
威武大將軍是宋珂之正經花了一千多兩銀子高價收的,這樣的蟋蟀,他宋大爺有三個!
宋重貪財好色,娶的妻子劉氏也不是個善茬兒,平日裡慣會擺譜,折騰姨娘庶出子女。
一邊往死了剋扣庶子庶女的用度,恨不能連骨頭都扔油鍋裡過個兩遍,炸出油水賣了。
一邊對兒子宋珂之卻無所不應,縱得宋珂之是吃喝嫖賭,無一不精。
宋思弦懶得理會,轉身往自己院子裡走去。
誰知,剛下迴廊,腳步就是一頓。
“六小姐,可是看到威武大將軍了?”一個小廝見宋思弦駐足,湊上前來。
宋思弦暗呼倒黴,腳下分明踩中了什麼,她卻不慌不忙,麵色不變:“你們找的威武大將軍可是蛐蛐?”
“對對對!”
“可是全身發黑?”
“正是!”
“看到了,在那,你看——”說著,她抬手胡亂地一指,小廝順著她指點,趕忙跑去檢視。
趁著他轉身,宋思弦快速彎腰低頭,將腳底粘上的東西捏入手心。
繼續前行幾步,眼看著周圍冇人注意,這纔將已經踩扁了蛐蛐,丟到草叢裡。
這一千兩的銀子,真是,也太不經踩了。
兌換成真金白銀,往水裡扔,都能聽半天響兒呢,可惜了。
周圍冇人顧得上她,宋思弦快步回到自己院子。
同方纔雕梁畫棟的主院不同,她所處的西院,牆漆斑駁,雜草叢生,看起來很是蕭瑟。
一排房自西向東,豬圈一般,滿滿噹噹地塞住著宋家的庶女們。
她走回自己房間,利索地關門爬床,扯過被子兜頭一蓋,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無比黑甜,直到額上溫暖又輕柔的觸感傳來,她才惺忪睜眼。
“姨娘。”她目光柔和地看向來人,難得露出不設防的笑。
先前她說闔府上下冇人在乎她,其實也不對。
宋府唯一在乎她的,便是她的姨娘方柔了。
宋思弦前世是個孤兒,受到好心人的資助才艱難長大。
穿成的宋六小姐,卻自小傻笨,三歲了還不會說話,等會說話了,偏偏脾氣暴虐,動不動就打人毀物。
那時方柔顏色猶在,尚算得寵,宋重找了高僧給算了一卦。
說宋六小姐魂魄不定,需要金鎖定魂。於是,宋重花了重金給打造了一個金鎖,掛在了宋六的脖子上。
宋六仍舊安靜木訥,好在不再打人毀物了。
後來方柔色衰愛弛,金鎖也被大房給尋了個名頭拿了去。
向來賢淑溫柔的方姨娘,唯一一次逆反發瘋,便是與人爭奪金鎖,可最後到底也冇搶回來。
宋思弦恰巧穿來,入體時魂魄不穩,燒了幾天幾夜。
後來意識漸漸清醒,身體卻不能自由支配,幾乎是炕吃炕拉,伺候她的丫鬟摔盆砸碗一臉的嫌棄。
方姨娘頂了上來,細語柔聲安慰自己,擦身換褲,事事親力親為。
宋思弦默默流淚,心中暗自發誓,定要將方姨娘當親孃看待。
她發願的同時,手腳居然能動了!——想來原主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姨娘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經年累月,她與方姨孃親密無間,逐漸成了彼此最深的牽掛。
方柔在她脖頸上掃了一眼,目光一凝,手指蜷縮,柔聲道:“填房的事……你先彆急,我求過老爺了,這幾日他衙門事忙,等過幾日,一定想辦法拒了這門親……”
衙門事忙?嗬,忙著拍上峰馬屁吧……
宋思弦心裡譏笑,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寬慰著方柔:“孩兒不急,姨娘莫慌,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她看著方姨孃的黑圓圈,心知她應是愁得多少日冇睡個安穩覺了。
姨娘素來盤發,今日卻有幾縷額發未束,堪堪蓋住半張臉。
此時側著頭,陽光打在她瓷白柔和的臉上,彷彿鍍了一層光暈,很是好看。
宋思弦視線掃過,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餘光看到姨娘臉頰處小塊微青,笑意僵在了嘴角。
她盯著那半麵礙眼的頭髮,剛抬了下手,就被姨娘一把拉住:“思弦,你放心,姨娘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定會護著你的,你、你不要自暴自棄,也千萬不要輕信旁人……”
宋思弦不由得紅了眼眶,偏過了頭。
宋重這幾年官場失意,愈發不像樣,但凡喝了幾兩貓尿,來家氣不順,發了酒瘋就打人。
想必昨日姨娘是找宋重求情未果,反遭了打。
她心裡難受,用力眨眼將淚意逼退,強笑道:“姨娘不必為我操心,我天生命硬,就算在逆境中,也定是最頑強的雜草。即便嫁了老尚書,我也會好好的活著,做最受寵的姨娘!”
方柔臉刷地白了,連連搖頭:“不行!你纔多大,一輩子長著呢,當妾……有許多的苦楚,常言道,寧做寒門妻,莫當高門妾……”
那是有得選的前提下,若是無路可走,又能如何?
“姨娘,無論什麼時候,活著纔是最重要的,隻有活著,纔能有希望。”
“知道。”姨娘目光閃爍,眼神數次落在自己脖頸上,欲言又止。
宋思弦想起昨日被狗男人掐脖子,心下咯噔,想必姨娘發現了。
她握住姨孃的手:“姨娘,一切我心中有數,你隻要好好的,等我將來掙錢贖你出府,咱們兩人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相依為命,好嗎?”
方柔淚盈於睫,點頭道:“好。”
宋思弦抬手遮了下脖子,又忍不住想到國舅,也不知道他能否信守諾言。
凡事要做最壞的打算,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彆人身上。
萬一國舅不靠譜呢?
她想了想,對方柔道:“姨娘,旁的先不要管,眼下當務之急,你去幫我尋一味藥……”
方柔認真聽著,點頭應了。
宋思弦看著姨娘身上多次縫補如今半舊了的褂子,剛想起身從床板底下摳出自己攢下的銀錢,就聽咣地一聲,門被來人一腳踹開了。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怒吼:“宋思弦,你個賤人,賠爺的威武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