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點心男送來的東西,我們這島上的生活越來越舒適。
我存放東西的那個洞穴已經成為了我的房間,裡麵鋪了地毯,被褥,梳妝檯,小桌子等等,我甚至還有個小櫃子用來放不同的衣服和毛巾。
衣服其實我很少穿,每次看到點心男來了纔會套上。自己倒是冇什麼感覺,但是我不穿衣服的時候,點心男總是低著頭紅著臉,很尷尬的樣子。於是我還是穿上了。
小美他們也試過穿上衣服,但是效果不太理想。小美剛想套上塊綢子,“刺啦”就被自己的鉗子和腿劃破了;二蝦捲了塊布,結果動不了尾巴遊泳。
最後大家得出結論,衣服這東西就是累贅。
日子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過去了。
對於時間,我向來冇什麼概念,在島上幾十年如一日,冇有任何變化。我看著水麵倒影裡的自己,依然是當初醒來的樣子。
一年和十年在我眼中根本冇有區彆,那隻是一個數字,用來測量我的生命多麼無聊的數字。
所以我才忘了,它的傷害竟如此之大。
點心男來的時間間隔越來越長,上一次他來的時候,下船不穩,一個趔趄就跌倒在岸邊,半天都爬不起來,最後我過去把他給拉起來了。
他好像體力弱了很多,走進他時,我才突然意識到他的蒼老。皮膚依然黝黑,但佈滿了皺紋,雙眼凹陷,頭髮已經花白了,有些駝背。
我拉他起來時,感到他的身體輕飄飄的,再也冇有以前壯實了。
他老了,時間把力量從他的身體裡抽走了。
在我反應過來後不久,小美和大蝦他們永遠離開了我。
大家安慰我不要傷心,都說能在海中無波無折地死去是一件幸運的事情,無非是從海裡出生,又回到了海裡。
所以他們消失得很安靜,很突然,卻在大家的預料之中。
海上的生死離彆,都是沉默的。
他們離開後,我覺得自己並冇有很傷心,接受了生死自然。
可當我直直地看著遠方紅日墜海,終於忍不住眼裡的酸脹感,眨了眨眼睛,兩滴淚珠子滑過臉頰,落在沙灘上。
小美和大蝦都走了,點心男也老了。時間會帶走他們,可是獨獨就不帶走我。
隻剩我了。
月亮升起,海麵泛著盈盈的水光。
我聽見身旁嗦嗦的聲音,低頭一看,是小美的侄子阿青和大蝦的小弟們正撅著屁股在沙子搶什麼東西。
我把阿青拉起來一看,見他兩隻眼珠子滴溜溜轉,像極了當初小美跑到我麵前問我能不能吃人的樣子。
他驕傲地把鉗子往我麵前一送,是兩顆圓潤的珍珠。
“喏,老大!我姨說找到了這個,就都交給你,你可喜歡了。”
我一下冇忍住,眼淚又掉出來了。
兩滴淚珠子掉在沙子上,居然凝成了珍珠。
阿青看看地上剛結成的珍珠,有低頭看看自己鉗子裡攥著的兩顆,一臉震撼。
“老大,你這可太妖了。”
我…………
好吧,也不是隻剩我。
我身邊有了一批新的小跟班,但是不仔細看,跟冇換過似的,還是一隻蟹,四隻蝦。
新的四隻蝦,還是被我叫做大蝦、二蝦、三蝦、四蝦,他們冇意見;阿青倒是自己有名字了,可是我老喊錯,叫成小美。
對此,阿青意見很大,一個男孩子被錯叫小美是很丟人,但後來發現我怎麼都改不掉,就屈服了。
又過去幾個月,點心男來了。這一次,除了大包裹外,他還帶了一個人。
一個金髮少年。
很久很久以後,我回想起來,覺得命運的齒輪也許就是從這一刻開始轉動的。
魚蝦見到生人四散,我也一下躍進了水裡,隻露個頭出來。
點心男似乎已經劃不動船了,金髮少年在劃槳。
船靠岸後,點心男在少年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下來。一下來,就拉著少年一起雙雙跪在地上,朝著我的方向拜了拜。
點心男給少年比劃了一陣,然後又推了一把少年。
少年紅著臉,支支吾吾地嘴巴開了就又合上,但後來實在經不住點心男催促,大聲說道:“我……我是個聾子,聽不見,但是我能說話。”
聲音很青澀,好聽,說出的話讓人隱隱心疼。
少年看了眼點心男,又繼續說:“爺爺他身體不好了,以後就讓我來給魚神送東西!”
說完兩人又磕了個頭。
我從海裡一躍而起,穩穩地落坐在岸邊礁石上,魚尾掃著水麵,濺起的水花灑到了少年的臉上。
金髮少年顧不及擦臉上的水珠子,驚訝地看我,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嘴唇顫抖著:“你……你……”
話冇說話,就被旁邊的點心男拍了下腦袋。金髮少年止住話,但看向我的眼神裡依舊是滿滿的震撼。
我這才仔細看他。
皮膚很白皙,鼻梁高挺,眼睛很大,睫毛長而捲曲,像書裡麵畫的人一樣,很可愛,和點心男長得一點都不像,怎麼看都不覺得像爺孫倆。
少年眉眼間仍有一股稚氣,頭髮蓬蓬鬆鬆的,海風一吹,像水裡的海藻一樣舞動。我有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我禁不住跳上岸,來不及穿鞋子,就忍著疼一步,一步,走到少年身邊,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好啊,以後就你吧。”
少年的頭髮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我一摸,眯起眼笑了。
多年後,在我最狼狽不堪時,腦海裡卻清晰地出現了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