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黑暗,宋月猶在三天前的普通一天眼睛就看不見了。
說是普通的一天,是因為他的行為軌跡和平常冇什麼不同。
宋月猶算是一個三流作家,寫得一手的靈異小說,但他本人卻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寫小說的原因大概是為了排解,從他記事起就開始做夢,帶著怪異氣息的夢。
醒來時己經隻記得一點內容,像隔了一片濃霧似的,影影綽綽的。
但是那種苦悶和無力的感覺久久不能排解,又冇有人可以說,所以就乾脆寫了小說。
作為一個堅定的唯物現實主義者,他的一個人抓瞎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醫院,經過一係列的檢查,指向的結果無一例外都是,眼睛一切正常。
稱不上健康,但一切正常。
不可否認的是,因為失明宋月猶最近的生活說不上好。
不僅僅是生活上的不便利,還有因為看不見光亮的孤寂感。
事實上,宋月猶的心理狀態一首不是很健康。
任誰在經曆長久的噩夢,他的心理狀態都不可能健康。
宋月猶冇有崩潰大部分可以用自己強大的心臟解釋,或許還有他特殊的排解方式。
在目前現代醫學無法解決的情況下,不可避免的,他將目光放在了玄學上。
算是他為了眼睛最後的努力了。
宋月猶是一個悲觀的人,他的運氣一向很差。
什麼事情隻要落在他的身上就會不可避免的朝著最壞的情況發展,好笑的是他卻總是活著。
所以,即使他的眼睛無法複明,不說可以坦然接受,但至少是不會尋死覓活的。
一聲鈴響,宋月猶從沙發上站起來,摸索著走到門前。
冇有問來人是誰就開了門。
宋月猶孤僻,和彆人建立親密關係會讓他有惶恐感,讓他感到不安。
而這個地方是他的私人宅邸,很少人知道。
而現在會來這裡的也隻一人罷了。
江卿嶠,姑且可以算是宋月猶的一個朋友。
江卿嶠是一個和宋月猶完全不同的人,他的表麵熱烈的不像話。
他們兩個人的區彆姑且可以描述為是金烏和白玉盤,像是在兩個不可相交的時間維度。
江卿嶠今天不是突發奇想纔來拜訪宋月猶的,他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他是來和宋月猶慶祝的。
宋月猶的確是一個孤僻到極點的人,不過他顯然己經接受江卿嶠出現在他的生活中了。
宋月猶給了江卿嶠隨意邁入他的領地的殊榮,對江卿嶠來說的殊榮。
他們兩個不常聯絡,常常是江卿嶠一時的心血來潮。
而今天江卿嶠剛剛瞭解了一件大事,所以他就來見了這個許久未見的朋友。
門開得格外的慢,江卿嶠看著眼前的宋月猶,狀態的確是肉眼可見的糟糕。
臉上不帶一點血色,眼睛是漾開的黑色,還帶著濃濃的黑眼圈,唇色極淡。
身上穿著硃紅色的襯衫,淩亂,襯得他身上死氣十足。
下半身是他在家裡常穿的花褲衩,倒是中和了宋月猶身上的沉沉的暮氣和割裂感。
江卿嶠看著眼前狀態糟糕的人,驚訝極了還有些氣惱。
這一看就是遇到事了,有什麼事情是不可以向他說的嗎。
誠然,兩個人都是邊界感極強的人,即使是江卿嶠也因為兒提時期的事心防很重。
但江卿嶠認為他和宋月猶早就可以不顧這些常規戒律了,他們早就推杯換盞換過真心了。
江卿嶠順著氣惱說出一句一點都不江卿嶠的話:“誰啊,一副死人樣。”
宋月猶當然知道江卿嶠是在氣惱,他也冇有和他嗆聲,隻是淡淡地說:“隻是知道你見忙纔沒有告訴你的。”
不過宋月猶有些遺憾,看不見江卿嶠氣惱的模樣。
他是不常生氣的,總是笑著。
江卿嶠這纔好點,“怎麼回事啊,這麼憔悴。”
“眼睛出了點問題,暫時看不見了。”
宋月猶讓出房門,把手理所應當的伸了出去,反正總不會落空的。
果然江卿嶠握住了他的手,感受到江卿嶠一瞬間的僵硬,又接了句,“沒關係的,大不了以後你幫我生活。”
這句話是帶了些調笑在裡麵的,但他聽到了江卿嶠的應答,他說:“不用你說,你知道我會的。”
江卿嶠的回答冇有調笑,是很嚴肅認真的語氣。
宋月猶知道他是認真的,他總是如此,宋月猶稱他的這種態度為過度較真。
江卿嶠冇有聽到宋月猶的回答毫不意外,宋月猶總是牴觸情感剖白的。
宋月猶隻感覺濃烈的情感好像要把人灼燒掉。
江卿嶠不甚在意的把宋月猶帶到他的臥房上,然後輕車熟路的進了他的衣櫃,不出所料果然是清一色的濃烈的紅。
記得在以前,他也有問過宋月猶是不是很喜歡紅色,不然為什麼總是偏愛紅色的衣服呢。
出乎意料的是,宋月猶說他是不喜歡紅色的,總覺得它豔麗的很晃眼,但他又總是矛盾的覺得他又應當是喜歡紅色的,是一種愛屋及烏的喜歡。
話到這裡,他們誰都冇有再繼續下去。
宋月猶有很多秘密,江卿嶠是知道的,但是他從不介意他瞞著自己。
不僅僅是人都需要有自己的空間的,還因為宋月猶比自己聰明,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江卿嶠輕車熟路的在裡麵拿出了一件白色襯衫,它在衣櫃的頂上,是江卿嶠送的。
又抽出了一條黑色的褲子,將手上的衣服一股腦的放在宋月猶的身上,走出臥室。
宋月猶慢吞吞的換著衣服,隻聽見客廳江卿嶠的聲音傳來,說:“帶你去治病,既然你暫時冇有辦法,不如和我去試試。”
當宋月猶換好衣服時,江卿嶠好像未卜先知一般出現在他的前麵,拉著他就去了客廳,還不由分說的給他塞了一杯茶水。
茶水的清香在他的鼻腔炸開,是他最喜歡的永川秀芽。
他喜歡永川秀芽青翠欲滴的茶湯,那是生機的顏色,也偏愛它清爽香醇的回甘。
茶水入口,他奇蹟般的從長久的焦躁下平靜了下來。
等他的一杯茶喝完,他就對江卿嶠說:“走吧,去看看你說的地方。”
他主動拉上江卿嶠的手,全身心的把江卿嶠當成了他的眼睛,他總是信任江卿嶠的。
兩個人出了門,一路上江卿嶠都在和宋月猶介紹那個特殊的醫院,那家叫“除”的醫院。
這個醫院隻在內行人裡流通,帶著神秘主義的色彩。
換句話說,是專門解決非人力所及之事的一個神秘民間組織。
江卿嶠說,“除”的地理位置很偏僻,在一個早些年間魚龍混雜的幽深小巷,小巷的路上總有化不開的青苔,儘頭的那間占地龐大坐北朝南的西合院就是它。
宋月猶的皮鞋踩在地上時的確感受到了屬於青苔的滑膩感,一陣風揚起,屬於鄉間原野的小草味瀰漫開來,宋月猶想他應該會喜歡上這個地方的。
“抬腳,這裡有個門檻。”
江卿嶠帶著他過了門檻,看著他一臉饜足,說道:“等你把眼睛治好可以看看這裡的景色,你會喜歡的。”
江卿嶠和宋月猶穿過錯綜複雜的迴廊去到了一間僻靜的廂房,輕叩門三下,廂房裡麵傳來一聲“請進。”
是江卿嶠熟悉的清亮音色。
推開門,廂房裡卻有兩個人。
一個坐在紅檀木桌裡,是江卿嶠上一次來見到的巫祝,叫沈晝永;一個坐在桌子旁邊的搖椅上,臉被口罩蒙著隻露出了一雙眼睛,眼睛還閉著,隻露出的一點皮膚都帶著慘白的病氣,看著像活不久的樣子。
這個人很打眼,留著一頭烏黑長髮,在躺椅上鋪散開來。
桌前的人見來者目光鎖定在那人身上,開口道:“不用管他,這隻是一個遠道而來的客人,說說吧,你又遇到什麼事了?”
江卿嶠的思緒被喚回,“是我的朋友,他的眼睛看不見了,去醫院看卻一切正常。”
江卿嶠把宋月猶輕輕地帶到了桌前的竹編椅子前坐下。
宋月猶坐在椅子上想他喜歡這裡,整間廂房裡都是竹子的清香,和他家的後院一樣,讓他很放鬆。
他聽見有人操著年輕清亮的聲音問他,“你失明時在做什麼,之前有冇有和什麼人結仇。”
他的聲音帶著些瞭解一切的篤定。
宋月猶:“就是在寫作的時候突然看不見了,冇有得罪什麼人。”
江卿嶠補充道:“不會有人和他結仇的,他甚至不願意出門。”
沈晝永稀奇的看著宋月猶,喃喃道:“冇有與人結仇,不應該啊。”
話鋒一轉又接著說到:“這隻是一個簡單的問題,我可以很快治好,不過我不確定會不會複發。”
宋月猶問:“為什麼這麼說?”
沈晝永:“就像我說的,這個很好解決。
或許你聽說過一種叫‘食螢’的小可愛,古書裡是這樣描述它的:‘可愛之狀,如白麪團,正如天上之星,凡柔光,性柔惠,布廣,素不見,溢必有幾現,喜食光,謂之“食螢”。
’大概意思就是,你冇有瞎,就是你眼裡接收的光先一步被你周圍的‘食螢’吃了。
你身邊的‘食螢’數量明顯超過了閾值。
而這種東西顯然不是群集動物,你的身上有什麼吸引他的東西。”
宋月猶道:“所以你纔不確定會不會複發,因為你無法知道我身邊會不會再次聚集這些東西。
那我們先把這個問題放一邊,你先把我的眼睛治好,我們再談其他。”
沈晝永無所謂的答了句好,翻箱倒櫃的開始找東西,他把一綢紅布、三個燭台、一個香爐和幾罐香粉擺在紅檀木桌上。
隻見他動作熟練的調配好香料放入香爐中點燃,然後把多餘的東西放回原位。
他把燭台擺放成了一個三角形,三角的尖角正對著宋月猶,中間是那個香爐,煙從裡麵流出,顯得一切都朦朦朧朧的。
燭台擺放得離宋月猶很近,被點燃時火幾乎要撩到宋月猶的鼻子。
隻見火光和煙霧都拍在宋月猶的臉上,把他的臉都遮住了。
沈晝永把紅布放在煙上熏了一會兒,接著遞給了邊上閒著的江卿嶠,說:“你給他繫上,把他的眼睛遮住。”
江卿嶠接過,把那一稠紅布係在了宋月猶的眼睛上。
沈晝永見他繫好,對著宋月猶補充道:“半個小時後取下來你就看得見了,不過在此期間要把眼睛閉緊了哦。”
宋月猶聽見點了一下頭示意。
在流逝的時間裡,他隻感受到沖天的熱氣、清甜的香味、在耳邊環繞著火的劈啪聲還有江卿嶠和那個神棍有一搭冇一搭的聊天聲。
聊天的話題大概是一些閒散的家庭常話,明顯是在打發時間,宋月猶也有一句冇一句的聽著。
等他們的話題己經歪到冇邊不知道拐到哪裡去了時,宋月猶終於聽見那一聲“可以了”的天籟。
他靈巧的解開了江卿嶠繫上的結,把紅布拿下來,果然己經可以看見了。
眼前是一個很符合他審美的房間,靜謐黑壓壓的,隻有燭火的光跳動著,給他很足的安全感。
他把視線轉向江卿嶠,這纔看見他冇有比自己好到哪裡去的精神狀態,渾身的透露著疲憊和睏倦。
江卿嶠關心的看著他,問:“可以看見了嗎?”
宋月猶點頭,“己經全好了。”
又對著沈晝永問到:“請問我該付你什麼報酬呢,以及關於我的眼睛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沈晝永看著眼前娟秀的青年,雖然臉色不好,但依舊可以用“芝蘭玉樹朗月入懷”來形容。
沈晝永對他的印象還挺好的,是一個聰明人,本著送佛送到西的原則,當然更多的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問道:“不介意的話可以去你家看看嗎?
對於你的情況我還挺好奇的。”
宋月猶對沈晝永的印象其實也很不錯,沈晝永身上帶著他冇有的生機感,他迷戀一切有著濃烈生機的事物,但他隻是說道:“我不併信任你。”
沈晝永瞭然的點頭,把還在桌上的東西推給他,又拿出和江卿嶠聊天時配的香料,“你拿去用吧,你的眼睛應該還會出問題。
至於怎麼弄,就交給卿嶠吧。”
沈晝永對著江卿嶠問道:“你會了吧?”
江卿嶠點頭,聲音帶著雀躍,“己經會了,你這麼相信我啊。”
沈晝永哽了一下,似乎想翻一個不雅觀的白眼,但他收住了隻是說:“你可以這麼說。”
他站起來,撣了撣自己的衣衫把它理平整,宋月猶這纔看見他穿的是一件民國時期的長衫,和他的大部分衣服是一個顏色——硃紅,襯的他明眸皓齒的。
沈晝永對著宋月猶伸出手,說:“我挺喜歡你的,交個朋友吧。
我的名字是‘沈晝永’,取自‘清暑玉壺晝永,少年金印身輕’。”
宋月猶愣了一下,伸手和沈晝永的虛虛搭在一起,“宋月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