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的睫毛急速顫了顫,好像要掙紮著從噩夢中醒來。
謝琢看著,一雙眼漆黑,忽然又在她耳邊說:“再不醒來吃藥,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了。”
素心聽著少爺這顯得孩子氣的話,才反應過來少爺如今也才八歲,讓八歲的孩子喂藥也是她病急亂投醫了。
“少爺,還是我來吧。”她輕聲說。
謝琢冇理會她,他看著寶珠臉上平靜無波,冇有太大起伏。
顯然,在她心裡,最重要的依舊是把她賣了的娘,以及那可能早就把她忘了的弟弟妹妹。
而他,竟是一點地位都冇有。
謝琢心裡不高興。
他捏緊了手裡的勺子,第三次湊過去,這次他在寶珠耳旁說:“不乖乖吃藥就把你賣掉。”
當然,他是絕無可能把寶珠賣了的,不過是嚇嚇她。
可陷在噩夢裡的寶珠卻像是有所感應,睫毛顫動得厲害,彷彿拚命掙紮著要醒來。
謝琢將藥遞到寶珠唇邊,她無意識地張了嘴,藥順利滑入她口中。
他心裡又有些滋味難言。
不過,這碗藥,終於是全部餵了進去。
素心替寶珠擦了擦嘴,臉上也多了一絲笑容:“還是少爺有辦法,這藥喝下去,發一發汗,姑娘應當是不會有事了。”
謝琢等素心將寶珠放平在床上,抬手又捏捏她的臉,隨後起身:“照顧好她。”
素心點頭。
謝琢起身整理了一下剛纔奔跑時弄亂的衣襟,最後看了一眼寶珠,走了出去。
他先去了謝夫人院子裡請安,順便仔細再問了今日的事,結果和素心說的一樣。
謝夫人看著兒子小臉斯文溫和的模樣,好像一點不受寶珠影響,心內稍安,語氣溫和說:“給寶珠看病的是清河鎮最有名的遊大夫,他家祖上有做禦醫的,寶珠不會有事。”
謝琢笑微微的,也冇接他娘這話,“孩兒還有功課要做,先不打擾母親休息了。”
聽到兒子生疏地喊自己母親兩個字,謝夫人心裡一堵。
她生的兒子她最瞭解,平時私底下若是叫她母親而不是叫孃的話,必定是心裡不高興了。
他這是在不滿她冇照顧好寶珠呢。
謝夫人一下對寶珠不滿了,開口就想說寶珠以後要麼做妾,要麼另許他人,但一看兒子這會兒生著氣,萬一令他逆反就不好了,而且,兒子再早熟,現在年紀也太小了,不是提這個的時候。
至少要等他十幾歲知事的時候。
謝夫人按了按額心,道:“去吧。”
謝琢離開謝夫人院子,卻是去找了管家林叔,讓林叔去打聽隔壁今天發生的事。
事不難打聽出來,冇多大會兒功夫,林叔就來回話。
“少爺,今日那家確實死了個下人,是手腳不乾淨被主母嚴懲,姑娘跟著許夫子過去時,正好撞上那場麵。”
謝琢擰緊了眉,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但這本也不算一件大事,做主母的打死手腳不乾淨的下人,也查不出什麼了。
何況,如今八歲的謝琢,想得還不夠全麵,所以這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寶珠高燒一直不退,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七八天,人也瘦了一圈。
中間謝琢有問過寶珠在隔壁發生的事,但隻要一提起,寶珠就會發抖,發燒也會加重,所以他再冇問過第二次,隻抱著寶珠親親她的臉說:“快點好起來,等你好了帶你出去玩。”
寶珠迷迷糊糊的,掙紮著應聲。
原先寶珠是個稍稍圓潤的小姑娘,如今瘦了一圈,小臉尖尖的,看著我見猶憐。
素心真是心疼壞了,心中暗想一定要給她補回來。
寶珠還笑眯眯地說:“素心姐姐,那你要多給我做紅燒肉,我最喜歡吃那個。”
她脆聲脆氣的,好像依舊很有活力,可素心看著她尖尖的小臉還是抹了抹眼睛。
這日天好,寶珠已經不發燒了,隻不過身體還虛,素心扶著她到院子裡曬太陽。
寶珠被曬得渾身暖融融的,很是睏倦,卻又想到那個早晨,那個庭院裡遍地的血,還有被打爛了的血肉模糊的下半身,她一下又被驚醒了。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讀書識字時的記憶也冇那麼好,可那一日的每一個場景,還有那婆子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印刻在了腦子裡一樣忘不掉。
——這妾的賣身契可都是在我們太太手裡,就算平時老爺再寵著又怎麼樣,該打該罰該賣的時候,是我們太太說了算。這做妾的就要老實本分,否則就算賣去花樓讓萬人騎又或是打死都是正理!
寶珠心裡惴惴,想到自己的賣身契也在夫人手裡。
不過她又轉念一想,她可啊不是妾,她是賣給少爺做媳婦的,童養媳也是媳呀!
如今寶珠已經不是那時的鄉下丫頭了,在許夫子教導下,她知道大戶人家的老爺公子哥都會納妾,就算不納妾,也還是有通房。
就像謝老爺,他在這老宅裡就有兩個通房。
雖然她不懂為什麼大戶人家和他們鄉下不一樣,他們鄉下男人隻娶一個媳婦的。
“寶珠。”
許夫子的聲音從幾步開外傳來,端莊淑雅。
寶珠剛把自己開解完,抬眼看到許夫子,見到她身上穿著的暗紅色裙子,額頭上立刻冒出汗來,小手攥緊了袖子,眼前再次晃過那血肉模糊的屁股和腿。
“夫子……”她很小聲地喊了一聲。
許瑛芝十分滿意如今寶珠看到自己畏畏縮縮害怕的樣子。
小賤人再得意啊!
鄉下來的賤丫頭,因為好運成了謝家麒麟子的童養媳,憑什麼呢?!
許瑛芝心裡翻騰著嫉妒的情緒,想到自己出身高貴名門,孃家落敗後,卻被夫家掃地出門,說得好聽是和離,實際上就是被掃地出門,顏麵全無。
“身子怎麼樣了?”她走到寶珠的躺椅旁,柔聲細語道。
寶珠掙紮著想給夫子請安,但身子卻在發抖,對夫子的恐懼已經達到了巔峰。
她心裡很害怕,但她努力回想娘說過的話,心要寬,心要寬。
“多謝夫子關心,寶珠身子已經好很多了。”
許瑛芝伸出手點了點寶珠臉頰上笑出來的酒窩。
寶珠下意識一縮,那尖利的指甲也在那時一收,寶珠臉上瞬間多了一條印子。
素心去廚房拿點心了,這會兒回來剛好看到這一幕,忙幾步走過來擋在寶珠麵前,對著許瑛芝行禮:“見過許夫子。”
許瑛芝收回了手,微笑著說:“我來看看寶珠身子怎麼樣了,見她好了許多我也放心了我也盼著寶珠快些好,女孩子就這幾年功夫有閒能學些東西,等好了還得把功課補上。”
素心是最清楚許夫子對寶珠的嚴苛的,又礙於夫人的默許不敢多說,隻好儘力護住寶珠,“夫子,姑娘還得再養養呢。”
許瑛芝瞥了一眼素心,搖了搖頭,笑得和氣,“慈母多敗兒。”
她心裡已經痛快了,也就冇多留,離開了寶珠的院子。
素心忙回身蹲下來摸摸寶珠的小臉,心疼得不行,“姑娘,廚房今日新蒸的紅糖糕軟糯香甜,吃一些?”
寶珠點點頭,努力壓下心裡對許夫子的驚懼,笑眯眯道:“那我要吃兩塊。”
素心點點頭,也努力笑著說:“兩塊最多了,再多該不克化了。”
結果過了一個多時辰,寶珠又開始發燒。
素心這下是怨氣全怪到那許夫子身上了。
謝琢從族學回來聽說這事,還稚氣的小臉立刻沉了下來,問清楚素心又是因為許夫子到寶珠那兒走了一趟的原因,這下直接發飆了。
“林叔!去請許夫子!”
素心咬咬牙,跪在地上對謝琢磕了個頭,道:“少爺,奴婢還有話要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