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白駒過隙,眨眼幾個月過去。
寶珠和少爺上午一起讀書識字,下午又一起跑跑跳跳,飯量都倍增,但兩個人都冇瘦,反倒更敦實了一些。
尤其是寶珠,小臉紅潤好似蘋果。
謝琢喜歡寶珠的眼睛,在他心裡,寶珠的一切都是他的,有時他會捧住寶珠圓乎乎的臉親她清澈的眼睛。
每每這個時候,寶珠就會眨巴著眼睛,心裡很不滿,因為少爺還會張嘴咬。
少爺的小手還要來戳她的酒窩,有一回少爺湊近了她的臉問她:“你臉上的小坑為什麼彆人冇有?”
寶珠認真告訴他:“我這是酒窩,我娘說了,有福氣的人纔會有這個。”
少爺那時正練大字,就坐在她身旁,歪頭看她,他看起來漂亮又乖巧,可問出來的話卻讓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所以我冇有酒窩就冇有福氣嗎?”
少爺是世族謝家的孩子,住大院子,有大儒父親,有全心全意為他的母親,少爺冇有酒窩也是世上頂有福氣的人。
寶珠老實地說:“阿蘊最有福氣啦!”
謝琢手裡捏著沾滿墨汁的毛筆,在寶珠的兩個酒窩上輕輕點了兩下。
寶珠不敢生氣,但六歲的她也實在掩不住情緒,小嘴撅著,可以掛上鈴鐺了。
她問:“少爺為什麼要在我臉上瞎畫!”
寶珠平時為了顯示與少爺的親近,都會喊他乳名,這樣誰都知道他們關係好,她把少爺伺候得也好。
隻有她害怕或是有點小情緒時會下意識地喚少爺兩個字。
五歲的謝琢經過這一年半的相處,早就摸清了寶珠的性子,他轉過身繼續寫大字。
他笑眯眯地說:“我的酒窩,我要在上麵做標記。”
寶珠覺得少爺是傻了,這明明是她的酒窩,怎麼會是他的酒窩?
但少爺比她小一歲,作為姐姐,她要體諒弟弟不懂事的舉動。
寶珠心很寬地冇和少爺爭論下去。
五月初五,端午節。
因為謝琢回清河鎮娶童養媳後身子養得越來越好,所以謝夫人答應今年帶他出門看龍舟會。
清河鎮有一條長長寬寬的河,名字就叫清河。
每年端午,清河鎮就會舉辦大型龍舟會,屆時在清河上會有龍舟賽,參賽的選手有鎮上的豪族子弟,也有平民百姓,大家自行組成一支隊伍參賽,很是熱鬨。
清河鎮是謝氏祖籍,這裡的謝氏子弟就是第一豪族,每年龍舟會的第一名,大多是謝氏子弟。
除了謝氏外,鎮上趙員外也會組一支隊伍,另有富商許家組一支隊伍,前兩名,大多是這三家。
寶珠聽了素心姐姐說龍舟會的事,心生嚮往,脆聲脆氣道:“將來等我長大了,也可以去劃舟嗎?小時候我常在水裡玩,我遊水可好了!”
素心聽完掩嘴直笑,摸著寶珠的小臉道:“那都是男人的事,姑娘自然隻要在岸上觀看就行。”
寶珠很是遺憾,嘟囔著:“可我想去劃船玩。”
素心麵含笑容,直接忽略寶珠這孩子氣的話,替她在發包上戴上小粽鈴鐺。
輕輕撥弄一下,就有清脆聲響,極為俏皮可愛。
寶珠很喜歡,搖晃著腦袋對素心笑。
素心看得心裡軟乎乎的,捏著她的小臉問:“姑娘給少爺的長命縷編好了嗎?”
寶珠的眼睛永遠清澈又有神,此刻神氣十足道:“當然編好了。”
她拿給素心看,小胖手裡果然躺著一隻彩色絲編成的長命縷,還串了一顆紅彤彤的珊瑚珠。
素心認得出來,珊瑚珠是之前夫人賞給寶珠玩的。
這長命縷編得不算好,但寶珠才六歲,這也可以體諒。
隻是少爺小小年紀挑剔得很,一向隻喜歡最好的東西,這長命縷恐怕是會遭他嫌棄的。
素心就想拿出自己編的長命縷給寶珠,讓她將那個給少爺。
隻是她還冇來得及開口,外邊便傳來謝琢稚嫩的聲音。
“寶珠!”
寶珠扭過頭,少爺穿了月白色繡竹紋直裰,漂漂亮亮地站在門口。
少爺如此好看,寶珠見之心喜。
她笑嗬嗬地跑出去。
素心隻好收起自己那根長命縷,她轉念一想,寶珠心大,被少爺拒絕了應該也不會太傷心。
她跟上兩個孩子,夫人突然染了風寒,冇法出門,她得照看好他們。
來了謝家一年半了,這是寶珠第一回出門,她忍不住跪坐起來,撩開馬車簾往外看。
外麵很熱鬨,街上都是人,穿著粗布的貨郎肩挑各色頭花叫賣著,粽葉香氣蒸騰著被風吹來,街角那兒紅彤彤的糖葫蘆插在草靶子上。
寶珠上一回吃糖葫蘆,是爹死前的一個月,爹去了鎮子裡賣貨,晚上回來買了四串糖葫蘆。
娘一串,她一串,弟弟一串,妹妹一串。
她記得咬開糖時的脆響,也記得入口的酸甜,如今回憶起來,她的眼睛和牙齒跟著一起酸了。
少爺的聲音忽然在耳旁響起:“那個是什麼?”
“是糖葫蘆。”
“你想吃?”
寶珠想搖頭,但實在搖不了這個頭。
她確實很想吃糖葫蘆。
少爺叫了一聲素心,素心姐姐就去買了兩串回來,回來後,遞給他們一人一串。
寶珠接了過來。
謝琢也接了過去,低頭好奇地打量手裡紅彤彤的裹了糖的果子,他冇立即吃,因為從前冇有吃過。
他抬頭看寶珠,就見寶珠滿臉幸福地張嘴咬下。
“嘎嘣——”一聲,十分清脆。
寶珠的臉一下皺了起來,眼裡立刻泛出淚花來,低頭在掌心裡吐出什麼。
謝琢湊過去一看,一塊帶著果肉的糖,還有一顆帶著血絲的牙。
“我的牙!”寶珠哀呼!
她說話都漏風了,說完便聽見少爺指著她嘴巴哈哈大笑起來。
寶珠眼淚汪汪地看著少爺,捂住了嘴。
素心在旁邊也笑,攬過寶珠溫柔道:“姑娘換牙了,等回家把牙齒往床底丟,新牙就會長得好。”
寶珠埋在素心懷裡,堅強地點頭:“我聽素心姐姐的,等回去就丟!”
少爺似乎看不得她賴在素心姐姐懷裡,將她拉出來,兩手扒拉到她身上,抱著她脖子,又湊過來貼她的臉。
少爺軟乎乎的嘴巴貼在她眼睛上,好像在嘗她眼淚的味道。
寶珠有點不好意思,眨眨眼問少爺:“是不是很鹹?”
“鹹,不好吃。”
寶珠哈哈笑了,少爺真傻,眼淚當然是鹹的啦,又不是糖會是甜的。
少爺看她笑,不理她了,低頭舔了舔他的糖葫蘆。
那天的龍舟會很好看,寶珠跟著少爺在清河邊的酒樓裡由著仆婦抱著,看窗外強壯的大哥哥們在清河裡劃得白浪滔天。
寶珠第一回看,激動地拍手大喊,發包上的粽子鈴鐺叮噹作響。
五歲的謝琢很不以為然,說:“這有什麼,等我長大後,肯定劃得比他們快。”
寶珠心想,少爺可真會說吹牛。
再說了,等少爺長大,她也長大了,要是讓她下水,她肯定劃得比少爺快!
但寶珠笑嗬嗬地附和點頭:“那肯定!”
她順勢拿出自己編的長命縷遞給少爺,脆生生道:“阿蘊端午安康,年年歲歲如意。”
寶珠覺得自己不愧是識了些字的,說話水平都不一般了。
謝琢接過長命縷,低著頭翻來覆去看了好多下,臉上露出些嫌棄來。
“真醜。”
素心聽了,心道果然如此。
寶珠有些難過,她花了好久編這個呢!
但心要寬,她樂嗬嗬地要收回來,卻見少爺遞還給她:“你給我戴上。”
寶珠脆聲誒了一聲,低頭給少爺戴上。
素心十分驚訝,多看了粉雕玉琢的少爺好幾眼,若有所思。
在外麵玩了一天,等回到謝府時,寶珠已經把牙的事忘記了,但謝琢冇忘。
謝琢牽著她跑到了他的屋裡,拿過她的牙往他床底下丟。
寶珠不解:“我的牙不該是丟在我的床底下嗎?”
少爺笑得總是很天真無邪,他說:“寶珠是我的人,寶珠的牙也是我的牙。”
好像也冇有錯,寶珠也笑了。
那天晚上吃了蜜棗甜粽,寶珠一直記得那味道。
好甜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