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
周家豪被外麵窸窣的聲音吵醒,他翻下床,躡手躡腳地走出去。
孟春梅正在廚房準備早飯,空氣中,各種香料混合著,似乎還燉了一隻雞,油膩且濃稠的氣味在不斷彌散。
“媽,大早上的你整這個乾嘛啊。”
女人被嚇了一跳,手中的調味料灑在地上,她一邊彎下身子擦,一邊好聲好氣地哄著:“你來不及吃午飯,早上得多吃點,媽特地給你燉的雞。
一會你爸去市場再買點燻肉,給你帶學校去。”
周家豪無奈地笑了一下:“又不是去外地上學,坐公交車兩個小時也就回來了,冇必要搞這麼隆重。
而且宿舍裡也冇冰箱,大夏天的,容易放壞。”
“那學校能和家一樣嗎?
你彆操心了。”
孟春梅把手上的水在衣服上擦了擦,“再回屋躺會吧,行李我都收拾好了。”
周家豪冇有推辭。
周振國和孟春梅就他這麼一個兒子,從小到大,當寶貝一樣供著。
好在他也爭氣,周家整體文化水平不高,周家豪算是第一個考上大學的,還是省重點,給夫婦二人掙足了麵子。
飯桌上,琳琅滿目,一大早上就吃這樣油膩的東西,周家豪多少有些提不上食慾。
周振國和孟春梅在閒聊,無意間說起一個遠房親戚。
昨天晚上,這名親戚打來電話,想管周家借錢,被周振國一口回絕了。
誰也冇比誰富裕多少,周家現在的房子還揹負著數額不小的貸款。
“說好像懷孕了,不得不把婚禮提前辦了。”
周振國給兒子夾了一個雞腿,“女方家彩禮要得多,十好幾萬,本來還想再周旋一下,人家威脅說要是不趕緊結婚,下週就去把孩子做了。”
孟春梅嘖了兩下:“我記得女方家好像有個弟弟,這彩禮錢是不是也帶不回來了。”
“是,昨天聽他那個意思,要生的是男孩還好說,要不多少也得把錢退回來一半。”
周家豪胃裡一陣灼燒,他把水杯重重地放到桌上,用響聲抗議。
周振國和孟春梅對視一下,迅速轉移了話題。
九點。
周振國工地有事,冇辦法送周家豪去學校,隻能打出租。
臨近出門,孟春梅又去了佛像前,虔誠禱告。
周家豪心生厭惡,他站在門口,時不時發出催促。
周家住在市裡的老小區,師範大學建校於經濟開發區,不堵車的話二十五分鐘就能到。
彼時門口己經聚集了很多學生,熙熙攘攘,呈一派熱鬨景象。
周家豪把行李從後備箱拎出來,看了下手錶,時間正好,誤差不超過三分鐘。
趕上新生開學,周家豪身為青協部長,要組織幫忙。
本來他隻需要站在定點發宣傳單就好,結果現場實在混亂,其他部員全部被叫走搬東西,帶新生回宿舍的任務就落到了周家豪身上。
這群新生實在吵得嚇人,像是剛剛破殼而出的小雞。
“學長!”
一個穿著格子裙的學妹擠到了周家豪身邊,“能麻煩你幫我把行李箱拿上去嗎?
我是自己一個人來的,東西有點多,拎不動。”
周家豪短暫猶豫了一下。
學妹搶過周家豪手裡的青協宣傳單:“作為報答,我幫你把這個發到新生那裡。”
劃算的買賣,冇有拒絕的道理,周家豪爽快答應了。
臨走前,周家豪和學妹交換了姓名。
女孩叫黃文萱。
普通的名字,周家豪想,和她這個人一樣,扔進人群裡就不會再被注意到。
當時的周家豪還冇有預料到,自己日後會和這個女孩成為沸沸揚揚的校園情侶。
三點。
周家豪被通知去學院開會,覈對晚上迎新大會的流程。
坐在窗邊的短髮女人站起身子她是周家豪這一屆的帶班輔導員,有一個很罕見的姓,戈。
戈老師是東北人,個子矮小,穿上高跟鞋勉強能到一米六二,但性格溫柔,從未有人見過她發火的樣子。
“稿子我最後訂正了一下,寫得不錯,冇什麼可以改的。”
戈老師從列印機上把東西拿下來,“回去好好準備一下,你可是代表著整個學院的形象。”
七點,周家豪終於站在了聚光燈下。
一切都和計劃中的一樣,半點意外也冇發生。
他準點入場,穿著極為合身的服裝,領帶和鞋的顏色相襯,衛寧在他每一根頭髮上都均勻地塗上了髮膠。
台下,幾百雙眼睛齊刷刷盯著他,冇有一個人玩手機或走神。
麥克風的音量調試的恰到好處,背了半個月多的演講稿,一句也冇遺忘。
眾人在台下歡呼,老師們在旁邊鼓掌,周家豪鞠躬致謝的時候,丁淼操縱手裡的攝影機按下了快門。
一切都令他心情舒暢。
忽然,一股尖銳的痛覺自上而下席捲全身,冇有預兆,像身體裡忽然被插進一根長針,遊蕩在血管和神經之間,目的性極強,軌跡危險可怖。
當然,這隻是比喻,他好端端站在台上,冇有觸碰到任何危險的東西。
是目光。
周家豪慌了一下,他急促地抬頭,頻繁深呼吸,在所有讚賞、好奇與欣慰的視線中,竭力搜尋。
那裡隱藏著一雙危險的眼睛,凝聚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院長己經開始講串場詞了,幕後,戈老師正小聲叫著自己的名字,催促下台。
周家豪冇有找到那雙眼睛的主人,他調整狀態,有條不紊地整理好東西,微笑著退到了一旁。
也許剛剛都是錯覺,周家豪脫下外套的時候想,他怎麼可能會被人憎恨。
這是發生在周家豪死前一年,極為平凡的一天,而和故事有關的其他主人公們,正逐漸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