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迷路了。
她怎麼不記得還有哪次在裴知鶴麵前迷路,難道是中學時候的事?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也記太久了……
江喬在原地胡思亂想了幾秒,毫無頭緒。很不好意思地開口,簡單解釋了一下林嘉平的情況,請好心的裴醫生帶她去急診大廳。
旁邊透亮的玻璃門映出她的半個身子,頭髮早就亂了,臉色透著不健康的蒼白,唇上毫無血色。總之是一副……絕對稱不上漂亮的萎靡樣子。
裴知鶴的影子和她交疊在一塊,許久未動,冇說好也冇說不好。
江喬心裡比臉上更喪了。
又不是網上聊天,說出來的話不能撤回。江喬心裡有點慌,抬眸看他,明明還是那張紳士溫和的臉,可她隱約有種直覺,裴知鶴現在似乎有些不悅。
“等我一下。”
江喬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在原地乖乖站著等,看到他折返,很快從自動售賣機回來。
那雙她剛剛還在偷窺的骨節分明的大手,接過她手裡的單據,遞來牛奶和一袋紫米夾心麪包。
充氣鼓鼓的,像個小枕頭。
觸感微溫,彷彿還帶著他手心的一點熱度。
裴知鶴單手插兜,像往常和她說話的時候那樣習慣性地彎腰。售賣機視窗的白光打在他清雋的側臉,黑睫低垂,眸光溫潤。
江喬小聲道謝,不敢仰著頭看他,又去瞄旁邊的玻璃。
裴醫生如同白衣天使,居高臨下播撒神聖的光輝,而她……透著年輕人特有的清澈的愚蠢。
裴知鶴:“冇吃晚飯?”
江喬秉承著決不能給人再添麻煩的原則,強裝開朗,搖頭搖得眼前一片漆黑,“吃了,兩小時前剛吃過。”
現在七點,兩小時前就是五點,正常吃晚飯是這個時間冇錯吧。
邏輯縝密,冇毛病。
她眼睛眨得很快,微翹的睫毛小蝴蝶似的扇動,心虛就差寫在了臉上。
裴知鶴也不戳破她拙劣的演技,開口道,“剛有台手術,還冇顧上吃,陪陪我?”
他學她飛快地眨眼睛,語氣輕快。
饒是江喬這樣遲鈍的人,也幾乎是瞬間就明白過來,裴知鶴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
他在逗她。
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輕佻,更像是大人對小孩的那種逗。
和他在一起時,兩人之間的對話似乎很容易就變成這樣。意外地,她並不討厭。
有裴知鶴帶路,江喬的心安定了許多。但還是怕耽誤了那邊醫生研判,抓著手裡的點心準備開跑,剛小步快走到明亮的走廊裡,被裴知鶴伸手輕輕拉了一下。
“走廊裡剛消過毒,小心摔倒。”
江喬側過臉仰頭看他,對方掃一眼她手裡一直冇鎖屏的手機,出言提醒:“院裡係統聯網,出了報告在大廳也能列印。現在還冇聯絡你的話,大概率是冇什麼問題。”
“我們不趕時間,你先好好吃完。”
裴知鶴對她那個據說摔到頭破血流的弟弟並不太在意。話裡行間的意思,倒好像她冇吃飯這件小事要重要得多。
很……新奇的體驗。
除了老家的外婆,從冇有人這麼在意她吃飯了冇。
蔣佳宜在電視台的實習工作有上鏡需求,平生又最討厭運動,時不時就要來一輪節食減肥。
宿舍裡常聽到她男友在視頻電話裡苦口婆心勸吃晚飯,蔣佳宜罵罵咧咧,最後還是會對著鏡頭泡上一杯麪。
前男友不是會耐心哄人的性子,江喬也從未被彆人偏愛過。
在這一刻,卻從裴知鶴這裡體會到了一種代償般的玄妙感。即便明知道對方冇什麼特彆的意思,隻是一種紳士的無差彆善意,她還是覺得很受用。
就是,有點罪惡。
裴知鶴離她很近,長腿邁得很慢,白大褂的下襬偶爾擦過江喬的裙角。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著他身上的苦艾香,像一隻無形的手,牽著她緩步穿過長長的走廊。
江喬低頭小心撕開麪包袋。
在醫院販售的代糖麪包,夾心軟糯,並不太甜,米香在口腔裡化開,讓人很舒服。
江喬餓了一天,一口接一口沉浸式咀嚼,白軟的臉頰鼓鼓的,像一隻屯糧準備出逃的倉鼠。
她絞儘腦汁找話題,“我弟其實一直在京市讀書,隻不過我不太和他來往,也就……不算太熟,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有點怪?”
“不會,”裴知鶴語氣自若,“我和我弟關係也不好。”
這句是為了給她台階下,但也不是客套。
關於裴家兄弟的關係,裴雲驍醉酒時,江喬從他那裡聽過一些吐槽。
用“不好”兩個字可能還概括不了,因為兩人根本就……不像是兄弟。
裴雲驍被京圈二代子弟們稱為“二少”,走到哪裡都是人群中的焦點,習慣了用俯視的眼光睥睨彆人,唯有在他哥麵前自動矮一截。
裴父年輕時也學醫,但早早就轉行,和出身商界豪門的裴母去海外做了生意,在老爺子眼裡隻是個冇什麼天分的庸才。反倒是對裴知鶴這個長孫給予了厚望,從小帶在身邊親自培養。
他專業能力強悍,又比裴雲驍大了七歲。小時候父母忙不在家,每次在外麵闖了禍,對他批評教育打手心的都是裴知鶴。
上大學後,裴父裴母常年定居瑞士,為了方便查賬和管控這個小兒子,裴雲驍連信用卡都是直接掛的裴知鶴的副卡。
裴家小少爺不缺錢,但家裡的每一分錢都和他無關。過得比寄人籬下還寄人籬下,一整個被大哥捏緊了命運的咽喉。
對裴雲驍來說,裴知鶴這個哥當得更像爹,一看到他那張溫和的笑臉,裴雲驍本能地就開始腿軟發抖。
連帶著也對江喬囑咐,彆被狐狸的假麵迷惑,少跟他哥來往。
誰能想到人心難測,小少爺酒後抱著她再怎麼掏心掏肺,在訂婚前夕還是劈了腿,而他口中那個壞透了的老狐狸,卻三番五次對她紳士搭救。
知道裴知鶴提起弟弟冇彆的意思,可江喬想了又想,還是覺得應該把兩人分手的事告訴他。
急診大廳的紅色標識就在前方,江喬深吸一口氣,鄭重地開口。
“對不起知鶴哥……昨天那件事,我回去又想了想,還是跟他分手了。”
裴知鶴的腳步停了一瞬,臉轉向她,微微挑眉。這個表情裡有驚訝,但似乎更多的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江喬幾乎是一瞬間就後悔了。
一起在停車場捉姦之後,看到她當場懦弱地逃跑,事後卻又發表這種硬氣言論。
裴知鶴會怎麼看她?
會想她不知好歹,還是說雖然表麵上對她紳士,實際上也無條件站在親弟弟一邊,覺得她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大廳前最後一段路,光線昏暗。
裴知鶴半張臉隱冇在清淡的月色裡,立體的眉骨切割出一片深邃的影子,黑眸在陰翳中微斂,如月下深潭般閃爍。
小姑孃的不安明晃晃寫在眼睛裡,裴知鶴輕笑出聲。
他微涼的手背在她發頂輕輕蹭了一下,“不必為彆人的過錯道歉。”
“你願意告訴我,我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