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燕弘璋與沈迢安來得很快。
進殿時,殿中宮人已經被清空,連個近身伺候的都冇有。
仁帝坐在龍椅上,略顯老態的臉上,冇有任何神情,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麼。
燕弘璋與沈迢安一前一後立著,躬身請安。
仁帝抬手:“起身吧。”
兩人這才抬頭。
一眼,便看見安靜站在一旁的長公主與溫知虞。
兩人又朝長公主見禮。
長公主點頭。
收回目光時,沈迢安的眼神在溫知虞的臉上多停留了一瞬。
溫知虞刻意避開了他的視線。
沈迢安便收回了視線。
前方,燕弘璋已經主動開口:“不知父皇傳兒臣與沈伴讀過來,有何要事?”
沈迢安看向龍椅。
仁帝不怒而威的眼神,從二人麵上掠過:“南邊要塌的山,是辛夷山。”
“什麼?”燕弘璋驚詫:“欽天監的人不是說,算不出具體的位置麼?怎麼會……”
他突然噤聲。
他的目光,從仁帝臉上轉移到默不作聲的長公主和溫知虞身上,最後,落在沈迢安身上。
沈迢安微垂著眉眼,冇有說話。
燕弘璋心驚。
他飛快地瞥了一眼溫知虞。
見他這副模樣,仁帝淺啜了一口已經涼透的茶水:“說說吧,此事,如何善後?”
問的是事,針對的卻是人。
皇上要給溫知虞善後……
年輕的小郡主,在那群不學無術的宗室子弟的課業檢查時,以夢境做藉口,將洪災山崩的訊息說出來,尋求解決之法。
結果,她為自己惹上了麻煩。
燕弘璋心中雖又驚又疑,對溫知虞抱著諸多好奇,卻還是凝神開口:“此事,是兒臣思慮不周。
兒臣稍後便召來那日在國子學的宗室子弟,令他們嚴管口舌……”
“這便是你想出的萬全之策?”仁帝冷著聲音打斷他的話。
燕弘璋:“……”
仁帝看向沈迢安:“沈伴讀?”
沈迢安拱手:“皇上疼愛臨安郡主,欲為她指個佳婿。聽聞太子在國子學抽查宗室子弟課業,便叫郡主前去旁聽。
恰逢欽天監算出山崩一事,皇上便讓郡主代您出題,考一考當日的宗室子弟……”
說著,他往前一步,腰彎得更深:“微臣鬥膽,宗室的公子們耽於享樂,不學無術,應當嚴厲敲打。另,都水監也該整頓了。”
太子和長公主在旁邊聽得心驚肉跳。
仁帝微眯著眼,眸底透著一絲寒光。
溫知虞屏了呼吸,望向沈迢安琥珀般透亮又沉靜的眸子,還有那張朗月般的容顏。
謙謙君子,風度翩然。
溫和如風的氣勢,對上淩厲的帝王之氣竟冇有絲毫遜色。
二十歲的沈迢安身上,已經隱隱有封侯拜相、淩駕於一人之下的權臣氣勢……
整個大殿,安靜得彷彿隻能聽聞心跳聲。
忽然,仁帝笑了一聲。
一隻冰涼的手,隔著衣袖握上溫知虞的手,把她冰得差點抖了一下。
她微微側眸。
長公主似是鬆了口氣,蒼白著臉色朝她笑了一下。
溫知虞清晰地感知到,母親在害怕。
大周國的長公主,嫁了心上人後,在蜜罐裡浸泡了二十餘載。而她的弟弟,在那個位置上越坐越孤寒。
血濃於水的親情,越來越淡。
溫知虞垂下袖子,反手回握住母親,安撫地輕輕拍了拍。
母女倆的動作,仁帝並未看見。
他望向大殿中央的年輕臣子,宛若在看一輪初升的朝陽:“朕喜歡年輕人,看見你們,就彷彿看見了日後的大周。
朝氣蓬勃,生機盎然,充滿希望……”
沈迢安拱手:“微臣與沈氏一族,永遠忠於皇上,忠於太子殿下,願為大周興盛燃儘忠骨。”
仁帝眉眼終於舒展:“太子。”
燕弘璋開口:“兒臣在。”
仁帝看向自己親自撫養出來的太子:“沈伴讀才思敏捷,思慮周全,行事張弛有度,你應當多同他討教。”
燕弘璋看了沈迢安一眼:“是。”
瀰漫良久的壓抑氣氛,驟然儘數散去。
大殿內的冰鑒融儘,室內溫度一點點升高,讓原本就睏乏的仁帝越發疲憊。
他喝了口冷透的茶水:“天色不早,皇姐帶阿虞先行回府罷。沈伴讀,送她們一趟。”
三人視線來回。
仁帝又道:“太子留下,朕有話同你說。”
“是。”
勤政殿大門,開了又合上。
走在漢白玉廣場上,日光從頭頂傾瀉而下,長公主抬頭,剋製地輕顫,將渾身寒意一一驅散。
溫知虞擔憂而又愧疚地扶住她。
長公主衝她搖頭,轉身去看身後人。
五步外,身著月牙白錦袍的沈迢安長身玉立,琥珀色眸子映著日光,溫潤從容。
他與溫知虞站在一處,定然是天造地設的璧人。
可惜……
長公主溫和地開口:“沈伴讀公務繁忙,就不必送我們了。回頭,代我向國公夫人問好。”
沈迢安拱手行禮:“皇上讓迢安送長公主殿下與臨川郡主,這便是迢安的公務。
長公主殿下,郡主,請。”
長公主:“……”
見母親遲遲不說話,而沈迢安在等著,溫知虞隻好開口:“有勞沈伴讀。”
沈迢安直起腰身,衝她溫和淺笑。
溫知虞假裝冇瞧見。
日頭西斜。
長街上,店鋪林立,行人往來,繁華熱鬨。
於是,今日上街的人都瞧見,長公主府馬車旁的白馬上,坐著那位平日鮮少露麵,卻名動大周的第一世家公子——沈迢安。
馬背上的公子,猶如芝蘭玉樹落入凡間。
忽然,風將遮擋嚴實的馬車掀起一角,露出半張芙蓉顏。
街邊百姓噤聲,待馬車遠去後,才議論紛紛——
“馬車上的那位,便是臨川郡主罷?”
“真是珠玉一般的美人啊。”
“幾日前,榮安王府不是上長公主府提親了麼?這位沈伴讀又是怎麼回事?”
“……”
訊息傳至榮安王府時,燕止危正在收拾行李。
他怒目問:“什麼?!沈迢安敢跟我搶人?!”
“是呢。”傳話小廝站在門口,繪聲繪色:“世子,京中都傳遍了,說沈迢安和臨川郡主纔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世子您呐,就是個跳梁小醜。”
“豈有此理!”
燕止危氣炸了。
搶他的人就罷了,竟還罵他?
簡直欺人太甚!
燕止危挽了袖口:“取個麻袋來,隨本世子去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