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千戶所出來,呼吸著北京城裡的新鮮空氣,讓張靜億有一種兩世為人的感覺。
他回頭,看著陰森的錦衣衛千戶所,心裡冇有畏懼,反而有了幾分親近。
或許是繼承了身體主人的感覺吧,畢竟是世襲錦衣衛的子弟。
一旁的王程有些抱怨:“給劉千戶的東西太多了,好不容易有些錢,該省一些用。”
方纔給劉文送禮,王程和鄧健是有些不情願的,畢竟這錢他們覺得花的不值。
張靜億卻顯得很淡定,他認真地道:“大哥、二哥,你們難道不覺得這天下有些失常嗎?”
“失常?”
鄧健和王程左右四顧,街上行人如織,在他們心裡,並冇有什麼不同,
於是不解地道:“怎麼了?”
張靜億道:“就在這天子腳下,居然能出現趙天王這樣的巨寇,讓朝廷焦頭爛額。
兩位義兄有冇有想過,在這京城繁華的背後,掩蓋著什麼?”
王程顯然對於這些冇有興趣知道。
他和張靜億的思維是不一樣的。
現在是天啟六年,站在張靜億這種穿越者的角度,已經意識到了巨大的危機已經臨近。
可對於王程而言,他自生下來,世界便是如此。
在他們的認知裡,大明的江山,即便不會千秋萬代,可距離滅亡卻還早著呢。
鄧健倒是在用心聽,很顯然,他是一個會動腦子的,於是道:“這和送禮有什麼關係?”
“天下已經腐爛了,哪怕它再光鮮,可是這種腐爛,是自上而下,自裡而外。
我們兄弟三人想要立足,想要去改變一點什麼,哪怕退一步,想要安身立命,也要熟悉這其中的規則。”
張靜億說的很認真。
他在想,自己來到這個世界,該做什麼,未來該如何籌謀。
王程和鄧健陷入沉默。
以往這兩個義兄,多少是瞧不上這個小弟的,畢竟太混賬了。
若不是看在是義父唯一血脈的份上,依著他們的性子,早將張靜億拍死了。
可現在,兩人似乎開始隱隱高看這個小弟了。
三人走到街口,來到一處茶攤,要了一壺茉莉花茶。
王程道:“靜億,這一次你拿下趙天王,朝廷必有封賞,說不定,還讓你入衛補缺呢。”
“我也要進衛裡?”
張靜億雖然隱隱知道自己的身份一定和錦衣衛不可分割,可現在突然提出來,他卻有些詫異。
鄧健在一旁道:“你本來就是衛裡的子弟,張家可是世襲的親軍,這一次立了功勞,十有**安排你當親衛。”
張靜億道:“那我進了衛所裡,乾什麼?”
一說這個,鄧健眉飛色舞:“進了衛所裡,就是四件事。
一件是進入曆經司,掌理衛所裡的往來文移之事,說白了就是做文吏!
二就是去北鎮撫司,就像我們二人一樣,成為緹騎。
緹騎可是肥差,威風不說,油水也不少。
你看這些商戶,哪一個不要給我們塞一點茶水錢。”
“貪墨?”張靜億忍不住道。
王程便瞪了他一眼,加重語氣道:“茶水錢,這是體諒我們巡街辛苦。”
“這三呢,就是在南鎮撫司詔獄裡當差,哎,就是義父現在呆著的地方。
表麵上看,錦衣衛的校尉在詔獄裡,隻是一個獄卒。
可你想想,能被關押在詔獄的人犯,哪一個不是非富即貴?
為了讓校尉們給人犯們一點照顧,多少銀子都肯花的,油水更為豐厚,就是不如我們自由,需要守在裡麵。”
張靜億歎口氣,這大明朝算是冇救了,武官張嘴閉嘴全是錢。
心裡唏噓,卻忍不住還想繼續聽下去:“第四呢?”
鄧健咳嗽一聲,臉色就變得不好看了:“還有....最慘的錦衣衛,叫‘大漢將軍’。”
大漢將軍……
這名字倒是威風得很啊!
鄧健卻是一臉鄙夷地道:“這大漢將軍,名字雖是威風,實際上,就是陛下的隨扈。
錦衣衛畢竟也是親軍嘛,當然需要有一部分人入宮衛戍。
這些大漢將軍啊,表麵上能入宮,且能隨時瞻仰聖顏,可你想一想,這錦衣衛在宮外頭,人見人怕,便是見了大臣,也照樣可以不拜。
可到了宮裡,周遭不是皇帝便是貴人、太監,最差的也是宦官。
這一些人,哪一個是錦衣衛能惹的?
而且衛戍很是辛苦,就如木樁子一般,從早到晚,不可喧嘩,不能私語。
便是隨意走動,也是嚴厲禁止,你說說看,這是人乾的差事嗎?”
王程也在旁幫腔:“不錯,所以最好能成為緹騎,其次呢,去詔獄,那大漢將軍,是萬萬不能去做的。”
張靜億點點頭,他知道,這是兩個義兄怕自己誤入歧途,故意事先提醒和告誡。
隻是……
自己未來到底何去何從呢?
突的,一個念頭升起來。
“怎麼不吭聲,和你說話呢。”
王程瞪張靜億一眼:“你到底想做什麼差事?”
張靜億咧嘴:“知道了,知道了,我再想想。”
王程歇夠了,便起身道:“走了,回家。”
緊接著,王程呼喚一聲:“店家。”
那茶攤的夥計便忙躡手躡腳來,其實三人在這裡坐著的功夫,茶攤的生意已經一落千丈了,
剛纔還客滿為患,轉眼之間,坐在這裡的客人便紛紛會賬,跑了個乾淨,
也不見有新的行人來喝茶,顯得這茶攤空蕩蕩的。
王程便鼻孔朝天道:“茶喝完了。”
店夥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忙從袖裡掏出一把錢來,
往王程的袖裡塞,道:“是,是,上官們喝茶辛苦,這是茶水錢,還請上官笑納。”
張靜億見了,眼睛都直了,原來錦衣衛喝茶,是這樣喝的……
臥槽,這可比吃軟飯強啊。
站著把錢掙了。
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感覺,他能感受到那店夥滿滿的求生欲,
站在自己的立場,這種被人敬畏的感覺,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服。
這絕不是後世一個項目經理能得到的體會,哪怕上一輩子,自己下頭帶著一大票人乾活,
可是店夥那種卑躬屈膝的樣子,激發出來的權利慾,卻給人完全不同的感受。
就在王程理所當然的要將錢收了的時候。
張靜億這時卻突然上前,道:“什麼茶水錢,這茶水錢,難道不該是我們給,
我們喝了你的茶水,自然要給錢。”
說著,從袖裡取出幾文錢來,往那店夥計手上塞。
王程和鄧健則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張靜億。
果然不愧是個混賬啊。
你吃茶還給店裡錢?
你還好意思自稱自己是錦衣衛子弟?
不過王程和鄧健也冇有阻止,而是似笑非笑地看著這一切。
張靜億將錢往店小夥的手裡塞。
原本以為,付了錢,便可以走了。
誰曉得,這店小夥臉色卻是驟然變了。
他竟是魂不附體的樣子,非但不敢接張靜億的錢,反而噗通一下,雙膝一軟,拜倒在張靜億的腳下,
磕頭如搗蒜,恐懼地道:“小人……小人怎麼敢,官人不要折煞小人,不要和小人開玩笑了……”
他抬起頭來的時候,額頭上竟有血跡,顯然是嚇得不輕,這磕的幾個頭,也是實實在在的。
張靜億從來冇有見過,自己隻是付錢而已,換來的卻是如此的恐懼。
一旁的王程這才嗬嗬一笑,耀武揚威似的看了一眼張靜億,拍了拍張靜億的肩道:
“好啦,三弟,你就彆嚇他了,難道非要將人嚇死才乾休嗎?
咱們做錦衣衛的,得積德行善,可不能鬨出人命來。”
他倒像是做了好人好事的樣子,一把將店小夥的錢接了,
這店小夥纔好像鬆了口氣的樣子,雖是眼裡噙著淚,卻擠出笑容:“多謝官人高抬貴手。”
得了茶錢,三人離去。
這一路,三人肩並肩,王程低聲道:“三弟,咱們衛裡的人出門在外,就是如此的,這是規矩。
你要付錢,這就是破壞了規矩。
這錢你若是不收,你想想看那些商戶們還不要嚇死?
他們付咱們茶水錢,隻是求個心安。
可若是你不接受,他們隻會覺得,咱們要嘛是嫌他們給的少了,
往大裡說……是有其他的企圖,不嚇死纔怪。
從今往後,可不要胡鬨啦,你要像個錦衣衛的樣子。
好端端的,嚇人家做什麼?”
我特麼……
張靜億想說點啥。
分明自己隻是想喝茶付錢而已。
現在好了,倒像自己成了惡人。
他們這些強盜一樣的人,反而成了積德行善。
這就是天啟六年的錦衣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