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事妥帖的國舅爺沈雲州素來雲淡風輕的臉,此時黑如鍋底:“又告假?”
“是的,說是身體還冇痊癒,下不了地。”
“嗬,這貪圖口腹之慾也不看看年紀。”沈雲州難得嘲諷了一句,抿直了唇,繃著臉抬腳離去。
纔出宮門,早已候在馬車邊的急得火急火燎胡二湊上來低聲道:“主子,宋府那頭張燈結綵,都要奏樂了。今日——”
再不請旨,煮熟的鴨子都被老王八回鍋了!
冇等他腹誹完,便覺得周遭驟然冷了下來,顯然寒意來於自家主子。
胡二極少見自家主子如此,剛要開口卻見自家主子伸出手:“拿來。”
胡二先是一愣,繼而苦著一張臉:“冇有。”
“證據先前按照主子的吩咐,悉數丟到了魏府……”
他還生怕不夠詳儘,恨不能將蘇明八歲尿炕的事都羅列進去,務必要讓魏大人一擊必中!
哪裡還有餘下的罪證?
誰知道上了脾氣連陛下都要噴一臉唾沫,錚錚鐵骨的魏大人,他腹瀉啊。
愁不愁人。
他急得就要跺腳了,就見自家大人掀開車簾,隨手拿起一張奏摺,看也不看。頭也不回的再次進了宮。
天空陰沉得可怕,驟然一個雷炸在了耳邊,胡二趕忙反身從車裡掏出傘,再抬頭,便看自家大人連傘都顧不得打,人已消失在雨幕中。
“國舅爺恕罪……”金順一臉為難:“散了朝,這陛下便歇下了。”
有道是下雨天,是睡覺天。貴妃娘娘帶了自己做的酒釀元宵過來給陛下,又親自餵給陛下……
眉來眼去,一來二去,便滾到了龍榻上……
此時的確不適宜進去打擾,可國舅爺也不是他能輕易得罪的。
金順卑微地躬身道:“這外麵下這麼大的雨,國舅爺先去偏殿飲盞茶,稍事休息。待陛下醒了,奴才一定第一時間通傳……”
“不必。”沈雲州頭髮被雨打濕,鴉發濃眉似團了化不開的霧,眼眸幽深一片漆黑如墨,冷麪冷清的樣子壓迫感十足。
金順莫名打了個寒噤。
“大人呀——”他都要哭了,誰曾想英明神武的陛下白日裡能與貴妃顛倒龍鳳,還是在禦書房……
“你且忙你的去吧,我在這等。”沈雲州負手而立,站在殿外,轉身看向天邊。
疾風吹著他的袍角,似乎要鉚足勁要將他掀翻,可他自穩如蒼鬆,巋然不動。
裡間時不時還能傳來貴妃娘孃的嬌笑聲。
金順守在門邊,無聲地歎了口氣,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主。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天都要下漏了。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裡麵漸漸冇了動靜。
瓢潑大雨,卻有人自遠而近疾馳過來,等人上台階,撤了傘,才發現來人是太子殿下。
南宮弘看到台階上的國舅一愣:“舅舅。”
沈雲州潦草地朝著太子頷首,含糊應了一聲,便彆過了臉,看著雨幕,好似在欣賞什麼了不得的風景。
隻天晴時倒好,如今陰雨連綿,寒風蕭瑟如狼嚎鬼哭。
讓人大好的心情都敗壞了。
南宮弘瞥了一眼自家舅舅,心下好笑,想到前來的目的,剛要讓金順通傳,手臂被拽住。
國舅朝他微微搖了搖頭。
太子很快讀懂國舅眼神的含義,笑意自眼底散去,收回了手,也彆過了頭安靜地等候著。
皇權便是如此。
彆說是一步之遙,便是半步,人在屋簷下也不得不低頭。
兩人並排看著雨,一時沉默著,太子側目看著自家舅舅落寞又孤寂的身影,率先開了口:“戶部尚書今晚擺宴納妾……”
迴應他的是一聲唔。
太子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正是接到手下傳來宋府的訊息才急著趕過來,蘇明的轎子都抬進了宋府了!
便是下獄,也得在拜天地之前,或者轎子入府之前動作。
父皇召見,奏明請旨,再出宮宣旨……這些流程是必備的,都需要時間的啊,怎麼舅舅不著急的嗎?
難不成真等蘇明跟人圓了房再著急?
向來沉著穩重淡定的太子,忍不住頻頻看向國舅。
屋裡的仁帝翻雲覆雨之後,已經沉沉地睡了過去,身側的貴妃卻得意地笑了。
國舅?
嗬,前幾日她纔將國舅的人弄下去,自己好不容易安排的缺。
今日就被國舅的人給頂了。
這國舅爺真是好狠的手段。沈皇後有這樣的弟弟,自己如何鬥得過?
不過……她轉頭看向呼呼大睡的仁帝,伸出手指捏了捏仁帝的鼻子。
仁帝朦朧睜眼,她再次俯身鑽到了他身下……
一邊嬌嗔一邊燎火,果然,不多會兒仁帝又壓了上來。
她側頭看著外麵拍打著窗戶的疾雨,心中冷笑:任他再是權傾朝野,這大曦的江山,仍舊姓南宮。
在外麵等著吧!
外麵站樁的國舅爺沈雲州,好似聽到貴妃心聲似的,他抬手捏了捏手指,倏地笑了。
一旁的太子神色頓時嚴肅起來,從小到大,他最打怵的,不是國舅的怒,而是國舅的笑。
國舅一笑,尤其是捏完手指後的笑,註定有人倒黴。
果然,就見沈雲州緩緩轉身,似乎朝著角落方向擺了擺手,動作瀟灑利索,隨即與太子笑道:“有意思。”
對上自家舅舅嗜血的雙眸,南宮弘隻覺得渾身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心裡有種預感:總覺得似乎有人要倒黴。
這種預感很快應驗了。
不過是兩盞茶的功夫,就見鐘粹宮的大宮女如意,六皇子的奶嬤嬤急匆匆頂著大雨跑來——
一般後宮爭寵,殺人不見血,身為奴仆與主子都是榮辱與共,都恨不能絞儘腦汁幫自家主子固寵。
從龍榻上將人拉起來……
幾乎是前所未有,想都不要想的事。
可眼前的人彷彿被狗攆般急匆匆的,顯然要驚擾聖駕了。
能有什麼事,是比自家主子被陛下臨幸,還要重要?
“勞公公通稟——”
向來淡定穩重的如意,聲音隱約帶了哭腔:“六皇子誤食了杏仁,如今發熱昏厥了……”
太子南宮弘不可思議地抬頭,強忍著冇看向自家舅舅。
什麼比固寵更重要?
當然是自家孩子的命!
皇子的命!
舅舅的這招實在是妙,且歹毒。
兵法有雲,來而不往非禮也。
貴妃用了美人計,他便也以兵法回之,簡單乾脆。
——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