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頌醒來時天光己經大亮。
“頌姐兒醒了?”
聽見屋裡的動靜,薑大舟略顯討好的聲音從屋外傳來:“趕緊洗簌吃早飯,爹烙了你最愛的蔥花餅。”
薑頌動作一頓,長睫懨懨地半垂下來遮擋住複雜的眸光。
上小學時薑爸爸工作還不忙,每天早晨都會準備愛心早餐,就連自己都記不清從何時開始父女關係親近不足、尷尬有餘。
許是她沉默時間太長,薑大舟體貼地叮囑道:“天氣涼,你多穿點,餅在爐子上熱著,爹先去上工了。”
緊接著腳步聲越走越遠,首到關門的聲音響起,薑頌才後知後覺地繼續收拾打扮。
春初天氣微微涼,早晚溫差大,院子裡愛美的丫鬟早己穿上顏色鮮嫩的春衫。
薑頌打小怕冷,繼續穿著昨日那件六成新的青色絹襖。
素淨的袖擺上繡著幾簇蘭草,瞧得出來原主是個極愛美的。
不過這也是唯一一件冇有掐腰收緊的襖子了,為了當小娘,原主煞費苦心,銀錢都花在穿衣打扮上,倒也方便了薑頌。
她坐在銅鏡前,略顯枯黃的頭髮用水梳成了一個利落的雙丫髻,視線遊離在新絹花和紅頭繩之間,幾番掙紮還是決定遵從本心選擇後者。
最後對著鏡子展顏一笑,頰邊梨渦若隱若現,裡麵唇紅齒白的小姑娘顯出幾分嬌憨。
府裡的上工時間大約是卯正二刻,用過早食,母女倆一同往外走。
“聽隔壁婆子說昨晚五少爺發起高熱,今日上工你格外當心些,不要掐尖冒頭,凡事多長個心眼。”
李秀蓮耳提麵命,恨不得擼起袖子替代閨女。
薑頌乖巧地點點頭。
李秀蓮不放心地又把嘴湊到她耳邊:“你那半吊子醫術千萬彆露出來。
閨女啊,你紮死爹媽沒關係,可彆用在府裡的公子身上,娘就怕咱冇下輩子了。”
“……”薑頌耳尖瞬間變紅,好一通舉手發誓絕不會拿府裡的少爺當小白鼠,才勉強把她娘給勸走。
-鬆濤苑的氣氛遠比想象中沉凝肅穆。
甫一踏入院子,薑頌遠遠地瞧見大丫鬟之一的琴書跪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忙低下頭去,飛快地閃身進茶房。
琴書曾是侯夫人最為器重的貼身丫鬟之一,連自己人都錯眼不眨地罰,可見夫人有多憤怒。
院子裡的奴才們做事手腳愈發輕緩,一個個唯恐惹禍上身,連平日裡威風凜凜的趙嬤嬤也不見蹤影。
薑頌心猛地一揪,手指不停地按在桌麵上,不時瞥向門口。
種種情況皆表明五少爺病得不好了,在這命如草芥的亂世,難免侯夫人不會遷怒到奴才們身上。
冷靜,不慌!
她深吸一口氣,拚命搜尋腦海中關於五少爺的訊息。
可除了對方不足月生產,先天體弱外一無所獲。
畢竟,原主的宏偉目標是給世子爺當小娘,眼裡看不見其他爺,尤其是一副短命相的五公子。
侯夫人攏共生了兩位嫡子,世子既嫡又長,身份尊貴,由侯爺親自教養,於是把滿腹母愛都留給幼子。
五公子半夜發熱,侯夫人恐怕徹夜難眠,守在塌前。
但其向來注重規矩,哪怕離開京城晨昏定省從未落下,因此顯德孝順的名聲美揚天下。
待與婆母請安後定還會回到鬆濤苑,屆時說不定會承受池魚之災。
冇等薑頌想出好對策,消失許久的趙嬤嬤忽然掀開門簾進來,不由分說將紅木雕花提盒塞進她手中。
“這是小公子的藥,你即刻送進去,務必讓公子趁熱喝下。”
趙嬤嬤拿帕子掩著嘴巴,笑眯眯地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嬤嬤有好事頭一個便想到你呢。”
薑頌險些控製不住臉上表情,在心頭破口大罵:好啊,咱倆往日無怨無仇,你個老貨分明是想讓我去送人頭!
可恨她人言輕微,鬆濤苑內務皆歸趙嬤嬤管理,彆看她此時一副笑容可掬的和藹模樣,若是薑頌當場拒絕,老婆子必然翻臉不認人。
即便最後能把差事順利推出去,未來恐被穿小鞋。
二來……還得繼續苦逼地維持下原主攀龍附鳳的人設。
她努力擺出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猶豫地問:“公子身份尊貴,哪輪得到我一個二等丫鬟進屋伺候,不是還有雲畫和琴書兩位姐姐嗎?”
似乎想到什麼,薑頌表情大變,飛快地朝門外瞧了一眼,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詢問:“嬤嬤,琴書姐姐究竟犯了什麼錯?”
趙嬤嬤揚起下巴,語帶不屑:“琴書伺候不周遭夫人厭棄,正是你上位的好時機。
至於雲畫,那丫頭精著呢,說是有個健脾開胃的食方,在小廚房親手給小公子做朝食獻殷勤。”
兩個大丫鬟跟趙嬤嬤不是一條心,互相瞧不上。
雖然本意是讓薑頌當替罪羔羊,可趙嬤嬤也有意扶持她上位,藉機將手伸進小公子屋子裡。
若能一舉兩得,豈不美哉!
“不行,我不行的。”
薑頌連連擺手,嚇得雙腿首打哆嗦:“小公子連琴書姐姐的麵子都不賣,何況是我。
萬一毛手毛腳惹惱小公子,繼而連累嬤嬤……”真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蠢貨!
趙嬤嬤惱羞成怒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蠻橫地指著薑頌鼻梁破口大罵:“要不是看在你老子娘平日孝敬的份上,此等好事還輪不著你呢。
趕緊去送藥,要是耽擱了主子的病情,唯你是問。”
一番連敲帶打,換作普通八歲小丫頭肯定嚇得麵色青白,甚至反過來感念趙嬤嬤的提點之恩。
見左右實在躲不過去,薑頌垂下眼,瞳色隨之冷了下去。
權勢可真是個好東西,區區一個管院子的老婆子都能對她吆五喝六,生死命運半分不由她的感覺同樣糟糕透頂。
不過最要緊的是先破了眼下的困境,薑頌強迫自己摒除所有負麵情緒,心頭漸漸有了成算。
伺候病人,她是專業的。
前世家裡長輩偏疼她,患癌後都是她伺候走的。
後來立誌學醫,實習後也見識過不少難纏刁蠻的病人。
小公子比她大兩歲,哄個孩子吃藥不算太難。
正好藉此機會裝作嚇破膽子,擺脫“攀高枝”的人設。
至於趙嬤嬤的“提攜”……再次抬眸,薑頌眼尾上揚起盈盈笑意:“嬤嬤放心,我這就去送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