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彎處依舊在傳來疼痛,脖頸一次又一次的被按下,眼前的景色有些發花;麵前的一個一個名字晃動著,扭曲著……又逐漸模糊成難以描述清楚的霧狀。
嘴裡是菌類的鮮甜還是血的腥甜?
她己經不太清楚了。
指尖漸次傳來冰涼的感覺,僵硬的感覺從西肢末梢逐漸往上……其實她己經說不出話了。
這是走馬燈嗎?
自那夜春嬋的告發之後,她似是被困在了這一日,日日也模糊著醒與睡的概念,隻是木木然的聽著更漏“咚——咚——”地響著,不管白天黑夜。
這是璟妧吧,“皇貴妃是壞女人!”
的指責還在她的耳畔。
是啊,她是壞女人。
她想。
不同於那些成功者的光鮮亮麗,她是從宮女群之中一步一步爬上嬪妃之位的女子;因而,她是壞女人,她不安分守己的守著霸淩,她不“自然”地趴在那所謂屬於奴才的位置上任人淩辱。
所以她壞,這便是這些人的邏輯與一定要推她進入地獄的理由。
這是小時候的自己吧?
棉布裁剪而成的衣服穿在身上,也隻是普通的裝扮;這是她的母親——是了,那碗裡的,晶亮的肘子,她隻會全數剔下合口的部分,夾到佐祿的碗裡。
此身不是男兒郎的指摘,於她身上似是從未停歇。
後來,通過了八旗小選,入宮成為宮女之後,本以為她能有更好的日子;然而這些堆疊在她身上的忽視與冷眼,除了她自己,又有誰能把這些東西從她身上掀開?
畫麵一轉,她不再被叫做“嬿婉”,她變成了“櫻兒”,成為了啟祥宮上下人人可以欺侮的宮女。
真是可歎,就連棉布衣服都不可得,隻有粗糲的麻布……和那一晚一晚跪在床前秉燭之時生疼的膝蓋。
嬿婉突然想笑,可那僵硬己經向上蔓延到了她的嘴唇,她甚至無法勾起一個弧度來作出一個微小的笑容。
那五年,那是整整做小伏低的五年;於是便就守著嗎?
於是便不能反抗?
可是她連冷笑的力氣,都漸漸地失去了……“進忠公公,求您疼我!”
她是魏答應,又是魏貴人,又是……原來一路走到皇貴妃,這麼快,但卻又這麼慢;那傾向自己的傘的主人,最後卻又是死在自己的忠仆的麻繩之下與自己的傾軋之下。
“以後你要多多照顧自己”的話,最後也被麻繩勒住,再無一絲聲息。
她突然又漫上一絲可悲,一心待自己的人最終又死在自己打草驚蛇的疑心之上,這又是何苦呢?
說起疑心,春嬋,她的春嬋。
她想看自己的手,想生出惱恨,想親手砸碎當時塗抹在她唇上的口脂,“若不是皇貴妃意欲毒殺奴婢,奴婢就算進了慎刑司照樣不會吐露半分!”
春嬋,傻春嬋……她對自己的恨意突然就像小小的火苗,開始燒燎自己的內心。
是後悔?
是痛恨?
她傷了自己本來最不該傷的人啊!
那僵硬慢慢的往上,指尖的僵硬慢慢的往裡,反而她開始覺得,自己的身體在慢慢的變輕,慢慢的浮起來;這種僵硬在她的胸口彙合的時候,她終於失去了最後一絲對於自己身體的控製;但突然,一瞬,她激靈靈的一震,眼前突然變得清明,好久都冇有這樣耳聰目明瞭——而她卻聽見,“娘娘,這不是蕈菇湯,這是一碗,鶴,頂,紅。”
身體的輕盈與脫離感終於是戰勝她最後返照的清明,她最後於半空之中看見的是她自己,軀殼蜷縮,再無氣息,橫臥在冰冷的地上。
這便結束了嗎?
突然,一掌摑在她的麵上;她所得到的不再是聽到最後那句話時所生的一小點清醒,而是一切皆明亮了的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