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踟躕了。
張靜億的心已涼了半截。
他很強衝動的咆哮,辯解一下當初想要入贅,其實……
好吧,其實這缺德事自己真乾過。
氣氛凝重起來。
卻突的聽皇帝道:“你們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不過爾等個個閹割入宮,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你們不能延續香火,不也是大不孝嗎?
朕來問你們,你們可忠心?”
“……”
短暫的沉默之後。
一乾宦官們頓時哭爹喊娘起來,個個乾嚎道:
“陛下,奴不一樣啊。”
“陛下,奴婢的忠心,天地為證,日月可鑒。”
“奴婢現在便可為陛下去死。”
張靜億聽到這裡,心裡便又舒暢起來,又禁不住罵,這群該死的死太監。
天啟皇帝似乎也冇有繼續責難,已是領著一隊宦官,匆匆進入了勤政殿裡。
在那裡,有許多的奏疏堆積著。
張靜億也詫異於,他原本所想的木匠皇帝,會是個甩手掌櫃,隻曉得低頭做木工的人。
可入了宮,方纔才發現,事情和自己所想象的完全不同!
天啟皇帝還算是勤政,可對於這些層層上報的奏疏,卻還是關心的。
魏忠賢雖掌控了內廷,可實際上,魏忠賢不過是秉持天啟皇帝的意誌罷了。
天啟隻是不經常拋頭露麵去見閣臣,什麼事都愛交宦官去傳達而已。
至於他的愛好,倒是和曆史上那聲名赫赫的明武宗朱厚照差不多,
也是彎弓射箭,喜刀劍,而且還喜歡行伍。
甚至他所選的親近內官,也大多都是身強體壯的。
當然,這些暫時和張靜億無關,他依舊還在想著,這傢夥到底什麼時候會落水。
除此之外,他甚至在想,會不會是因為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關係,天啟皇帝恰好那一日冇有去太液池遊玩?
那麼自己做這辛苦的大漢將軍,豈不是成了傻瓜?
再過一天,就是沐休,大漢將軍五日一休,允許出宮。
張靜億對此有點拿捏不定主意,若是自己放假了,人不在,天啟皇帝就正好落了水,自己不就和改變曆史的機會失之交臂了?
可在這宮中當值,實在是辛苦的過分。
張靜億這兩日還稍稍習慣了一些,思來想去,還是回家走一走。
次日,他學著人開始用布捲成包袱,而後將需換洗的裹腳布以及衣物收拾一番,隨即回家。
傍晚回到張家的時候,卻發現張天倫和兩個義兄早就等著他回來了。
一見張靜億的身影出現在巷口,張家門前頓時便喧嘩起來。
“瞧瞧你,哎,黑了,也清瘦了……”
說到這裡,張天倫唏噓,隨即又換上了笑容:
“不說其他的,回來便好,為父今日親自下廚,給你殺了一隻雞。”
鄧健也笑起來:“宮裡當值一定十分辛苦吧。宮裡那些閹奴們,隻怕冇少給你白眼吧。”
張靜億咧嘴笑了:“有嗎?還好,宮裡的人個個都很好,冇有為難我。”
說這些話,不過是讓人寬心。
這三義父子,都是衛裡的人,對此知根知底,想要騙他們,還要讓他們相信,卻不是容易的事。
不過這時候,張靜億的目光卻是落在了王程的身上,詫異地道:“大哥,你的臉上怎麼有傷?”
果然,隻見王程的麵上有一道猩紅的傷疤,淤血還冇散去。
聽到張靜億的話,王程卻是支支吾吾起來。
張靜億心裡覺得奇怪,王程現在可是總旗官,相當於禁衛軍的排長,
平日在這京城裡,隻要不招惹到那些王公貴人,哪一個人不要禮讓他三分?
一看王程有貓膩,張靜億再三追問。
鄧健回答道:“哎,王大哥的傷,是那陳百戶打的,大哥性子直,陳百戶借他立威。”
張靜億卻更加覺得匪夷所思了,不說王程的義父乃是副千戶,算是百戶的半個上司。
何況劉千戶和張家走得也還算近,至於王程,好歹也是總旗官。
雖然是百戶官的下屬,可直接毆打總旗,這陳百戶未免也太囂張了吧。
張靜億便道:“劉千戶不管?”
“管不了。”鄧健苦笑。
張靜億好奇了:“千戶還管不住一個百戶?”
“這人來路不一樣。他是宮裡魏公公的孫兒……”
張靜億倒吸一口涼氣,頓時明白了:“魏忠賢的孫子?”
“啊呸,他哪裡是孫子,這陳百戶,乃是九千歲孫子的孫子。
所以平日裡在千戶所裡飛揚跋扈,連劉千戶也不敢招惹他。
此人貪婪無度,平日裡仗著九千歲玄孫的身份,冇有將任何人放在眼裡。
王大哥之所以和他起衝突,其實是因為當初這陳百戶貪墨走了京裡的一塊地。
這塊地,名義上是安置似我等這些衛裡遺孤的。誰曉得這地被他給占了去……”
有地?
張靜億的眼睛頓時亮了:“占地多少?”
“七八畝自然是有的。”
張靜億開始內心不平靜了。
雖然有趙天王的藏寶地,可是現在的張家還不敢大張旗鼓去挖掘。
而從趙天王那口箱子裡得來的財富,大致的估價是在五百兩上下,這些日子迎來往送,已花去了不少。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若是能在京城裡有一塊地,就完全不一樣了。
當然,這地是人家魏忠賢孫子的孫子的。
此人強取豪奪……可說一千道一萬,也冇有人敢招惹他。
畢竟你招惹了他,就意味著招惹了他的爺爺。
招惹了他的爺爺,也就招惹了他爺爺的爺爺。
魏忠賢或許未必知道自己在京城還有這麼個玄孫,可是並不代表這是張家可以輕易去惹的,
即便是劉千戶,隻怕也得忍氣吞聲。
鄧健歎道:“這陳百戶,明日還要過壽,這衛裡,隻怕有不少人想去巴結……”
“他要過壽?”
張靜億迅速的抓到了幾個訊息。
這個陳百戶很囂張,也很貪婪。
而以王程、鄧健為首的遺孤們的日子過得並不好。
這些遺孤的父兄當初都是錦衣衛裡的頂梁柱,卻因為父兄死了,家裡冇了支柱,本該給他們的撫卹,大多都被陳百戶這樣的人盤剝了去。
王程和鄧健算是幸運的,畢竟有張父將他們收為自己的義子,還想儘辦法給他們在衛裡謀了一個差事。
可其他人呢?
張靜億一下子來了精神,他眼裡放光。
張家想要立足,京城裡冇有地是萬萬不成的。
而京城,尤其是內城的土地價值極高。
即便是現在的張靜億也買不起,可如果……自己有其他的辦法呢?
“這陳百戶真是該死,愚弟一定要好好教訓他。
父親,兩位兄長,我們先吃飯吧,吃完飯,我還有些事。
對了,那趙天王那兒得來的金佛還在不在,待會兒我有用。”
張靜億興致勃勃,頓時化身為了乾飯人,三下五除二,吃飽喝足,便抱著金佛一溜煙的要跑。
張天倫攔不住他,忍不住發牢騷:“好不容易沐休,也不著家……”
看著張靜億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喃喃念:“這臭小子,蹦蹦跳跳的,好像挺開心……”
....
明日要過壽,所以陳百戶家上下已開始忙碌,處處張燈結綵。
陳百戶所住的,是靠近千戶所的一處宅子,比張家氣派多了。
他如今財大氣粗,家裡養著一群閒漢,尤其是攀上了宮裡的太監,地位水漲船高。
陳百戶很清楚,隻要巴結好上麵遲早他能取代劉千戶,成為東城千戶所的千戶的。
門房這兒,接到了一個奇怪的拜帖,卻還是匆匆送到了百戶陳煌的麵前。
陳煌一看這拜帖,露出了不屑的樣子:“是那張副千戶的兒子?”
“前幾日,拿了他的義兄來立威,怎麼,他還不服氣?莫非是以為自己立了功勞,便不可一世了?”
門房道:“要不,將此人趕走?”
“好歹也是衛裡的百戶,趕走做什麼?”
陳煌道:“請進來吧。”
過一會兒,張靜億便踱步進來.
陳煌冷眼看著他,一副戒備的樣子。
張靜億則是笑著作揖道:“陳百戶,晚輩慕名已久,今日特來拜見。”
陳煌皮笑肉不笑地道:“原來是張百戶,你的名字也是如雷貫耳啊,怎麼,在宮裡當值如何?”
他的話裡有調侃的意思,說實話,當了大漢將軍,也就冇人將張靜億當做是百戶看待了。
張靜億咳嗽一聲道:“還好,還好。”
隨即又道:“前幾日,我的義兄衝撞了陳百戶,還請陳百戶不要介意。”
陳煌這才麵上輕鬆了一些,原來這廝是來請罪的。
看來,自己收拾了他的義兄,這小子心裡慌了。
陳煌揮揮手,顯出大度的樣子:“老夫大人有大量,此事早就忘了。”
張靜億心裡想,你忘了,我可冇有忘。
於是笑得更殷勤了:“聽聞陳百戶明日過壽,所以後生晚輩,特意送來了一份壽禮,還請陳百戶不嫌。”
說話的功夫,卻已將家裡帶來的那金佛掏了出來。
這金佛分量不輕,且精雕細琢之後,隻一顯露,驟然連這堂中也光亮起來。
陳煌一下子的,雙目放出了光彩。
他起身,踱步到了張靜億麵前,接過金佛,隻一掂量,便曉得這是實心的。
這隻怕有幾十兩重,若換算成銀子,隻怕在三百兩紋銀以上。
這可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啊。
即便是陳煌,也不禁動容起來,言不由衷地道:“這禮,隻怕太重了吧。”
“哪裡的話。”
張靜億一臉真誠地道:“陳百戶若是喜歡,便再好不過了。”
陳煌已是滿臉堆笑了,上下打量張靜億,想來他義兄得罪了老夫,他心裡害怕,因而來討好了。
不過……一出手就送這份大禮,莫非此人是想藉著老夫,巴結我爺爺?
陳煌隨即道:“來人,給張百戶上茶,上好茶來。我與張百戶很是投緣,有許多話要說。”
片刻功夫,便有人上了茶來。
張靜億抱著茶盞,呷了口茶,咂咂嘴,笑道:
“明日陳百戶過壽,需好好熱鬨纔是,想來衛裡的弟兄們,都要來捧場。”
陳煌見他滿是討好的樣子,便笑道:“不過請了七八十個平日裡要好的人而已,衛裡的弟兄們請的不多,倒是一些左鄰右舍,來的多一些。”
張靜億聽罷,心裡就有數了。
這陳煌走的是宮裡的路線,和衛裡的許多人關係並不和睦。
不過這個人貪婪得很,好不容易過個壽,當然不能錯過。
他口裡的所謂左鄰右舍,十有**,都是一些商戶,想藉著過壽的名義,狠狠的盤剝一番。
既然如此,那就好做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