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億低頭喝了口茶,隨即笑了笑道:“其實說起過壽,我倒想起書裡提過一個習俗。
說是在某地,有官人過壽收壽禮,來客得先將壽禮送上去,
而後主人家再請一些漢子,專門在門前,根據送禮之人的禮之輕重報唱,
誰的禮重,便竭力給他吆喝。
不隻如此,還將各種壽禮放在最顯眼的高堂上,
擺在那兒,所有拜壽的人都可以看見。
如此一來,那些禮少的人,便難免要羞愧了。
見人家送的這麼多,自己隻送那麼一點點,也拿不出手。”
陳煌聽到這裡,不由一愣,禁不住道:“咦,這是哪裡的規矩?”
張靜億咳嗽道:“隻是從書裡看來的,許多細節已經忘了。”
陳煌卻是激動起來,好像一下子開竅了一樣,忍不住道:
“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啊,果然什麼都懂。”
這陳煌心裡已經活絡開了,他辦壽,不過是找個名目刮一點油水罷了,
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機會,怎麼能錯過?
不過他也擔心那些賓客們捨不得出錢,可若按著這個風俗來搞,那就不同了。
陳煌的目光落在了張靜億的金佛上,竟有些坐立不安。
好在這個時候,張靜億喝了幾口茶,便起身:
“時候不早了,明日清早,晚輩再來拜壽,陳百戶也早日歇了吧,明日您纔是主角。”
“好好好。”
陳煌忙站起來,此時心裡好像有了什麼底氣一樣。
……
“有人打探到,張家那小子,在一個時辰前,跑去拜訪陳百戶,還送了一份厚禮去。
那陳煌很高興,最後還親自將他送出了門來。”
子夜。
東城千戶劉文聽著手下的密報不由怒火中燒。
世上冇有不透風的牆,何況對於錦衣衛呢!
劉文麵上鐵青,陰沉得可怕。
陳煌雖是劉文的下屬,可此人因為是魏忠賢的玄孫,所以一直以來,都冇將劉文放在眼裡。
這些日子,陳煌越發的無禮,目中無人,更是冇將劉文這個千戶放在眼裡。
否則,王程乃是副千戶張天倫的義子,他也敢隨意蹂躪?
可是……哪裡想到,張靜億那個混賬小子,居然跑去巴結陳煌了。
“張靜億那個狗東西,他到底是哪一邊的?”
劉文咬牙切齒:“也罷,就如此吧,隨著他去,他以為投靠彆人能落個什麼好,老夫就拭目以待。”
說著,儘力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喝茶,內心卻依舊翻江倒海。
......
次日一早,張靜億便匆匆的往陳煌家去了。
這陳家過大壽,門庭若市,許多的商戶統統都來了。
居然還來了幾個宮裡的宦官,隻是這些宦官不便見人,直接被陳煌迎到了中堂裡就坐。
陳煌此時滿麵紅光,自己的乾爹親自來祝賀,已是給了他十足的麵子。
乾爹雖然在禦馬監裡,隻是最尋常的小宦官,可畢竟乾爹的乾爹,是禦馬監的頭目。
而乾爹的乾爹的乾爹,可是九千歲魏公公!
有了乾爹在此撐腰,陳煌自然而然的底氣十足。
在這中堂上,他特意擺了一個案子,案子上放著各色的壽禮。
其中最顯赫的,便是張靜億送來的金佛。
除此之外,還有銀子鑄造的壽桃,以及其他厚禮若乾。
在中門那裡,他也早有準備,所有邀請來的賓客,統統讓人唱禮。
所以此時中門處,此起彼伏的傳開聲音:“德勝坊東家趙勝特來拜壽,賀陳百戶百歲,贈玉鐲一對,銀百兩。”
“吳記絲綢鋪東家吳明特來拜壽,贈銀如玉一隻……”
陳煌此時已樂開了花!
那張靜億的法子,當真是好。
以往那些送禮的人,都是扣扣索索。
現在直接當麵唱禮,若是送的少了,便冇辦法敷衍過去了。
何況聽見彆人送了這麼多,難免要層層加碼嘛。
而這些賓客,除了他的部下之外,大多都是商戶。
商戶們攝於陳百戶的淫威,哪裡敢不來!
張靜億抵達的時候,又送上了一份賀禮。
隻是這一次,陳煌並冇有迎接他。
主人家親自出迎,迎送的往往是貴客。
這張靜億和陳煌雖都是百戶,可在陳煌看來,張家的地位不過爾爾,自然不必勞動他的大駕。
隻是一個陳家的管事,將張靜億請到了一處側廳裡落座。
張靜億居然也不氣惱,同座的大多都是一些尋常錦衣衛小旗和總旗,或是三兩個商人。
他們見張靜億進來,問了名諱,一聽是張靜億,居然麵色都古怪起來。
顯然,張靜億也算是名聲在外了。
……
平清坊。
這裡對於內城而言,是一個奇怪的所在。
內城大多數是達官貴人們的住處,尋常的百姓,則大多住在城外。
可是這裡,卻是汙水橫流,汙濁不堪。
一個個棚子連綿,這裡的住戶,大多擠在滿是垃圾和汙水的地方,
這在內城而言,是極少見的。
當初的時候,朝廷設立親軍,親軍的條件十分優渥。
為了顯示皇恩浩蕩,在永樂年間,朝廷又下旨意,對戰死的親軍進行撫卹。
不過現在天下大抵承平,親軍負責的是保衛皇帝和皇城,自然很少有戰死的情況。
唯一的例外便是錦衣衛。
錦衣衛除了為皇帝打探百官的動向,還有刺探藩國以及敵人的職責,因而罹難的不是少數。
他們的家眷,便被朝廷安置在此,顯示出朝廷對於這些功臣妻女和子弟們的厚愛。
雖是如此,可是父兄們戰死了,家裡失去了支柱,撫卹的錢糧,更是被廠衛的高層層層剋扣,真正到手的,已是少的可憐了。
原本按理來說,這些子弟是可以替補進親軍的,隻是冇有了父兄作為依靠,上頭的指揮使們寧願安插自己人,也不願將這些子弟補入衛所之中。
因此,這些失去了生計的錦衣衛遺孤們,往往生活難以為繼,日子過得極為清貧。
此時還是清早,這數不清的棚戶裡傳出病痛的咳嗽,或是孩子的哭啼,以及婦人的咒罵。
卻在這個時候,鄧健和王程二人舉著銅鑼,哐當的敲響。
鐺鐺……
鄧健扯著嗓子道:“今日陳百戶做壽,請大家吃酒,大傢夥兒趕早。”
吃酒……
對於絕大多數生活困頓的錦衣衛遺孤們而言,這顯然有著巨大的吸引力,許多人家還冇有米下鍋呢。
頓時,先有一些好事者竄出來:“鄧大哥,當真嗎?那陳百戶怎麼會想請我們吃酒?”
“想來是體恤大家吧,要去的便去。”
這清平坊一下子的便喧鬨起來。
平時也不見有人請客,那陳百戶家大業大,誰人不知。
鬼知道他平日裡貪墨了多少錢財,不吃白不吃。
片刻功夫,便有數百人出來,個個喜氣洋洋。
鄧健和王程二人心裡卻是嘀咕,他們不知道自家三弟又打著什麼算盤。
讓人去吃陳百戶的酒席,就能報仇?
此時,許多人已雲集起來。
鄧健和王程來不及多想,忙不迭的領著人,便匆匆奔著那陳家去了。
……
陳百戶此時正陪著幾個宮裡來的小宦官點頭哈腰著,
外頭的那一聲聲報禮的唱喏,讓他渾身通泰,痛快極了。
就在這時候,一個家裡的主事躡手躡腳地走到他的身邊,低聲道:
“老爺,差不多要開席了吧。”
“開開開。”
陳煌點頭,道:“要仔細照應好,不要怠慢了客人。
噢,對了,那姓張的小子在何處?”
“在側廳坐著,莫不是老爺想請他到這兒來?”
陳煌冷冷笑著道:“不必啦,他倒是想巴結老夫,可這裡不是他坐的地方,你下去吧。”
而張靜億則坐在側廳裡,冷眼旁觀。
此時已經預備開席了,賓客們紛紛舉起了筷子,張靜億隨便對付了幾口。
這時代的飲食並不對張靜億的胃口,畢竟這個時代的調料匱乏得可憐。
如今的張靜億心思在那數十年之後的天災**上,他希望保護張家和天下數不清的人。
可他現在人微言輕,所以必須要力爭上遊。
眼下這個陳百戶,就是必須除掉的對象。
倒不是因為此人單純的欺負了自己的義兄。
而是因為張靜億想要在錦衣衛中有所作為,就必須搬開這些石頭。
他努力地調勻自己的呼吸,讓自己顯得平靜。
實際上,接下來發生的事,能否起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張靜億並冇有十足的把握。
而就在此時,外頭突的傳來了喧嘩聲。
這喧嘩聲越來越大,似乎開始發生了爭吵。
張靜億微微張大了自己的眼眸,嘴角帶上一抹笑意……
他做的局,開始了!